第一百四十二章 以己承罪 鬼城誕生
都護府門前，慧寧師和慧心師，召集了碎葉城內所有的人。
包括平民百姓，包括那些飽學的儒生，包括那些修佛參禪的僧侶，也包括那些隱匿於世間修道之人。
“諸位……今日慧寧師鬥膽，喚你們前來，是要說兩件事情。”
“第一，碎葉城鎮守使兼大都護杜懷寶大人，已經犧牲！”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大變。
“上師，大人為何會死！”
“我們要給大人報仇！”
“不錯，絕對不能放過那些突厥之人！”
慧寧師哽咽著，繼續說道：
“想必……大家也或多或少知道了，我給杜懷寶將軍所謀劃的策略！”
“士兵做了水鬼，他們的妻子……成了鬼女！”
“本來，這樣的犧牲，應也足夠！”
“但……你們看到頭頂上的鬼臉圖騰了嗎？那是突厥一方的術法！”
“我慧寧師才疏學淺，無法破解！”
“如今，擺在大家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了。”
“第一條，就是趕緊都離開吧！”
“碎葉城……已經等不到……長安城的救援了！”
話音落，在場眾人，卻無一人說話。
整個城市，仿佛在頃刻間，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終於，有一名年邁儒生，走了出來：
“上師慈悲，隻說了第一個方法。”
“看來，上師希望我等離開。”
“隻是……我等在碎葉城已經生活了數十年，如今讓我們離開自己的故土，我們舍不得！也做不到！”
“碎葉城，已經是我們的根！”
“我們不能容忍，就這樣白白送給西突厥！”
“如此一來，我們大唐之人的風骨何存！”
“不錯！”又有一名年輕郎君站了出來，他雖穿著常人服裝，卻手持拂塵：“我和妻子，當初也是應上師之邀，來此講經布道。”
“我們夫妻二人，早就將碎葉城當作我們此生棲息之處！”
“如若現在走了，我們如何對得起杜懷寶將軍，對得起那些已經犧牲的士兵，和他們的親人！”
“阿彌陀佛！”佛塔的高僧雙手合十：“貧僧代表佛塔，也和上師明說。”
“我等……寧可魚死網破，也不願離開此處！”
此時，一眾老百姓們頓時呼喊了起來：
“沒錯！”
“隻要能守護碎葉城！我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上師，請直接說第二個方法吧！”
慧寧師點了點頭。
這一刻，他如果再勸什麼，就是折損了這些赴死之人的氣節。
於是：
“我要做法，讓碎葉城化作碎葉鬼城！”
“我等在場眾人，盡皆由生而死，化作厲鬼，呈五方之勢！”
“如此，整個碎葉城的風水運數，就可以直接破了西突厥的詛咒之法！”
“我等……也能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這一刻，沒有人退卻，他們隻是看向了慧寧師，等候他的安排。
慧寧師深吸口氣：
“那便定在明日……”
“明日之前，我會將你們分為四方！”
“其中三方，分數另外三大方位，剩下生辰八字不符合運數之人，則和我……進入暗淵！”
說完，慧寧師將成鬼之法，給了在場幾名代表。
儒生、和尚、道教眷侶，在看到方法之後，非但沒有露出畏懼之色，反而露出了一絲笑意。
“如此……”
“足夠！”
……
這一晚，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以往有所仇怨的，冰釋前嫌。更有甚者，拿著酒菜，互相串門。
他們開懷大笑，仿佛對第二日的死亡毫不在意。
儒生們在今夜，暢談詩詞之道，筆走遊龍，好一副儒門風骨！而在他們身後，則是一具具已經準備好的壽衣棺木。
佛塔內，和尚們燃燒著熔爐，每一層都坐滿了僧侶。
他們雙手合十，一如往常，吃齋念佛。
隱匿於凡塵俗世當中的道教眷侶，也準備好了各自的花紅禮物。床榻之上，是素白婚服和青色的嫁衣。
慧寧師，則和慧心師來到了暗淵之內。
此時，整個暗淵已經完全。
慧寧師看著諸多工匠：“諸位……為了保證此法不被泄露，請你們離開碎葉城，前往邊城生活吧。”
然而，大工匠卻走到了慧寧師麵前，笑道：
“上師，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打算！”
“我們要留下來！”
慧寧師瞳孔一縮，最終苦笑道：
“也罷，看來……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了……”
來到祭壇之前，看著已經擺好的神像，慧寧師說道：
“師弟，你走吧！”
慧心師臉色一白：“師兄，你胡說什麼呢！我……”
“師弟！我知道你的打算！”慧寧師幽幽看向慧心師：“你想在最後關鍵時刻，代替我，成為暗淵內的核心。”
“但是你要明白，青衣鬼女，骷髏水鬼已成。”
“這份業障，我是躲不掉的！”
“但是……你身上沒有因果。”
“我當年於山林之中，偶然悟道。後來，收留了你。”
“這些年，你跟著我東奔西跑，居無定所，我已經欠了你。”
“如今……我不能再耽誤你！”
說著，慧寧師竟是“噗通”一聲跪在了慧心師的麵前！
“師兄，你這是做什麼！”慧心師勃然色變，連忙要將慧寧師攙扶起來。
然而，慧寧師卻說道：
“我這一脈，就你我兩人！”
“且讓師兄我自私一回，我……也不想自己的道統，就此失傳！”
“諸教合流，這是必然！”
“而且……我希望你帶著我的書信，回到長安。將這裏發生的一切，告知長安的皇帝！”
“我也想請師弟你幫我看看……為何……為何那些心思邪毒的官員，能夠如此草菅人命！”
“為何……長安到現在，連一封書信都不曾出現！”
慧心師張了張口，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師兄，你休要蒙騙我！”
“我知道你有方法轉移這份業障！”
“你隻是……想要用自己作為代價，讓碎葉城成鬼的百姓們，不至於在鬼魂的狀態下魂飛魄散！”
“你想要拖到機緣巧合的某一天，讓碎葉城重新安寧！”
“這一切……我也能做到！”
“讓我來！”
慧寧師歎了口氣：“師弟啊……”
話音落，慧心師卻忽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霎時間，慧心師不省人事！
慧寧師雙手布法，慧心師的身體，便化作一陣青煙，消失在了暗淵之內！
……
終於，儀式之刻來臨。
暗淵之內的慧寧師，通過水鏡，看著外麵的一幕幕心碎之景！
此時此刻，生辰八字不符的人，已然來到了慧寧師麵前。
慧寧師終究又跪了下來，泣聲道：
“請諸位……自裁！”
這一刻，所有人，連同那些選擇留下的工匠，無怨無悔，紛紛以手中鐵器自戕，滿腔怨恨之下，屍體被準備好的無數長蛇紛紛吞噬！
一時間，人麵蛇怪竟開始不斷浮現！
同一時間，碎葉城內。
佛塔已然換了牌匾，名曰火宅！
一眾僧侶，雙手合十，毅然決然，投身於佛塔熔爐之中！
頃刻間，哀嚎不絕，血肉模糊。
那點點血色，如同血霧，灌入四周金身佛像之中！
一時間，四方菩薩和諸多佛像，雙目血淚。
那滿目業火，“噌”的一聲在佛塔之上燃燒！
而佛塔的主持，拿著鑰匙，自盡於佛塔最頂層，化作一尊血肉佛陀！
……
另一邊，以大儒為首，所有儒生躺在了事先準備好的墓碑和坑洞之中。
他們穿著壽衣，睜著雙眼，任由棺蓋加身。
不一會兒，棺材封死，土壤埋盡。
而那把鑰匙，也被放入最高的無名石碑之中！
……
修道眷侶，一者為白，一者為紅。
此時此刻，家家戶戶，年歲適合的妙齡女子，配了八字，和相應的男子化作喜喪鬼魅！
於其有血緣之親的家人們，紛紛化作媒婆、轎鬼、嗩呐、侍女。
那詭異非常的婚喪之樂下，紙錢漫天，哀嚎不絕！
花轎內的新娘，以剪刀自裁！
馬匹上的新郎，以匕首自刎！
……
頃刻間，滔天怨恨，化作濃濃鬼霧！
一舉衝破了頭頂上空，突厥術士的手段！
此時，遠在羅思河畔的術士，竟是哀嚎一聲，七竅流血，臨死之前，他滿臉不敢置信：
“慧……慧寧師……你好狠毒……”
話音落，氣絕而亡！
阿史那車薄，雖說驚疑術士為何暴斃。
可羅思河內，水鬼將士並未出現！
一時間，阿史那車薄惡向膽邊生，立刻召集所有軍隊，衝向碎葉城！
……
這一次，城門被輕易打破！
然而，當眾人進入碎葉城內之後，所見者，竟是一片黑夜，和外界的白晝，完全不同！
看著空無一人的城池，滿地的之前，和時不時殘存在地上的鮮血。
阿史那車薄慌了。
他下令，讓眾人先行離開。
可就在此時，偌大的護城門，竟自行抬起合攏！
一時間，青衣鬼女們，手持紅傘，接引著他們的愛人，堵在了門口！
另一邊，火宅佛塔內，一尊尊不斷裂開的血肉佛陀，在一步一血蓮之下，徐徐走出！
棺木也被紛紛打開，化作不化骨和飛僵的一眾儒生們，自都護府內走出。
還有那已然結成冥婚的喜喪雙鬼，一個個在骷髏鬼馬、滴血紅轎之中現身！
“嘶啦……”
又是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響，一隻隻人麵蛇，從土裏鑽了出來。
“咚！”
“咚！”
“咚！”
巨大無比的骷髏鬼將出現了！
這一刻，阿史那車薄，和其部下，滿臉驚恐！
他們想過，碎葉城會用鬼魅殺人！
可是……這滿目望去，仿佛所有人都成了鬼魅，如此驚悚地獄之景，簡直是聞所未聞！
“吼！”
骷髏鬼將發出一陣怒吼，巨大的斧頭怒斬而下！
同時，五方鬼魅們，含滔天怨念，化作鬼潮，衝殺而來！
一時間，碎葉城內，淒慘不絕！
而暗淵之內，慧寧師已經走到了密室之中。
這裏，有他給自己準備的玄鐵棺木。
“咳咳！”
咳血之下，慧寧師自己另外準備的書信放入了棺材的暗閣之中。
“師弟，你還有一劫，於此處有關。”
“有朝一日，若得機緣，希望……可以幫你度過此難……”
說著，慧寧師看向手中的金蓮花，不禁笑了：
“小家夥，你陪了我多年，已然有了一點靈性。”
“我若讓你陪葬，未免太過可憐。去吧……去吧……”
這一刻，慧寧師口中輕輕一吹。
冬暝忽然感覺一陣天玄地轉
這一刻，他看到了慧寧師，也看到了對方手中，逐漸枯萎的金蓮花！
“上……上師！”
這一刻，冬暝明白了！
冬暝全部明白了！
自己……自己為何能打開這棺木，為何能得到慧心師也無法拿起的鑰匙？
自己……就是慧寧師手中那朵金蓮啊！
這一刻，慧寧師笑了。
他看向冬暝，幽幽說道：
“孩子，多年之後，能再次見到你，我很感激！”
“也請……幫幫我的師弟……”
這一刻，冬暝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消散。
他知道，也許時間到了！
他嚎啕大哭起來：
“上師！”
“上師！”
然而，慧寧師卻躺進了棺材之中，緩緩合攏棺蓋，幽幽說道：
“以我之身，作為碎葉鬼城真正的根基！”
“如此，才能保證成為鬼魅的可憐之人，有朝一日……不墜地獄！”
“我此生此世，教唆他人成鬼，已然犯了大罪！”
“我願在此，承擔碎葉城所有百姓，自戕殺人的一切因果！”
“這萬般因由，我一人……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