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太妃此時正滿麵怒意的瞪著前來稟報的侍女,手中的杯子都狠狠的擲在了桌麵上。
侍女略有瑟縮的回望了太妃娘娘一眼隻能低聲回道:“啟稟主子,孟清瑜昨夜被皇上命人送到了麗澤宮去,至今還未見人影;郡主殿下也被關在了……。”
“他這哪裏是在與她們兩個置氣?這分明就是在與哀家叫板!”
太妃猛地站起身子,說話間就要起駕趕往禦書房去與千機藥對峙,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可誰知太妃娘娘還未走出殿門,外麵就傳來了劉總管的聲音。
“老奴參見太皇太妃,恭迎太皇太妃聖安。”
“你來哀家這這裏做什麼?”太妃此時心底正憋著氣,見千機藥身邊的心腹過來,更是沒得半句好聽之言。
劉總管倒是笑麵相迎,隻恭敬回道:“啟稟太皇太妃,皇上已下命立後,特讓老奴前來請太皇太妃前去禦書房相商此事。”
“立後。哼……既然旨意都已經下了,還說什麼與哀家相商的話?你回去轉告他,哀家不會同意他的決定,除非他先選妃,否則休想立後。”
“太皇太妃息怒,老奴不敢啊……”
“少給哀家來這一套。你不敢說,那哀家就親自去說!韓嬤嬤,去把孟清瑜和賀敏敏給哀家接到這裏來!哀家倒要看看,誰敢動她們兩個一根汗毛!”
太妃這一次是真的被偽裝千機藥的顧十一給氣到了極致。
自從她上位至今,還未受過如此戲弄。
千機藥先是遣散了她所招選的秀女,就已經觸及了太妃的底線,如今又拿賀敏敏與孟清瑜兩人為由向太妃宣戰,這簡直就是在挑釁太妃那至高無上的權威!
韓嬤嬤一路緊跟在太妃身邊,隻怕她會出什麼差錯。
這一路來至禦書房,太妃的氣也未能消散,幾乎是人才剛一進門,就對千機藥怒道:“皇上這架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怎麼?還要哀家親自來看你不成?”
“參見太皇太妃。”顧十一雖然恭敬的喚了一聲太皇太妃,但卻未施任何的禮,完全將帝王的架子端的極好。就是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冷色與疏遠之色,都是恰到好處。
太妃看著千機藥如此態度,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就要發作起來,聲音也比之前更加高昂了幾分:“千機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坐在這位置上到底該做什麼了?你若是想不起來,哀家我不怕幫你想想!”
“太皇太妃年歲已高,這些凡塵俗事還是莫要再牽扯精神的好。朕倒是覺得西山寺的古刹頗為清淨,若太皇太妃去那裏頤養,倒是好事。”
顧十一說這話時,手裏一直在摩挲著龍袍的袖邊,而太妃看著他這幅不緊不慢的姿態,更是被氣到顫抖。
“千機藥,我還沒有老到要你來指手畫腳的時候,你不要以為坐上了這皇位,你就能夠為所欲為。你看到了嗎?這龍椅上麵,除了金閃閃的權利與欲望之外,還有無數鋒利無比的利劍藏在暗處,等著的就是你了無防備的那一瞬間將你至於萬劫不複之地!”
“太皇太妃的這些箴言不如還是留著念佛時去誦閱罷。來人,護送太皇太妃起駕回宮。”
顧十一隻是三兩句話便要將太妃送走,這如何能讓太妃娘娘甘心。她今日前來,為的就是阻攔千機藥冊立花溪草為後一事。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被打發回去。
“在你做任何決定之前,還是先仔細考慮考慮的好。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話間,太妃娘娘突然掏出一疊信紙,隻見上麵寫滿了花溪草的名字,除此之外還編寫著許多有關於她的人文軼事,擺明了就是街頭巷尾散發的小字條一類的東西。
顧十一接過來隻是略掃了兩眼,眉頭就跟著蹙起……
“卑鄙。”
“不要怪哀家沒有提醒過你,這些東西可不止你眼前看到的這些而已。你覺得你手下的人可清除的了這紙條但還能堵得住悠悠眾口和惶惶人心不成?”
“她一定會以有你這樣的長輩為恥。”顧十一從未想過,當初那個對花溪草照顧有佳,甚至代替花溪草的母親帶給過花溪草一絲溫暖與安慰的這位老人,如今會成為親手血刃她的那個人……
這紙條上的字句,可以說是字字誅心,每一條,每一項,都足以令花溪草成為眾人唾罵的對象。
就算一切並非真事,但隻要這些東西一旦散步出去,花溪草的名聲便也就徹底被毀了……
太妃娘娘在聽聞千機藥這話時,眸底曾閃動過一絲不忍,但也隻是瞬間而已。緊接著就被陰厲之色替代,換上一副老辣之態。
“她的未來全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想好了再做決定!韓嬤嬤,我們走。”
顧十一看著太妃遠去的身影,第一次由衷的體會到千機藥所處位置的辛酸。這其中苦辣果然不是他人所能體會。
太妃娘娘總歸也算是這世上他最後的一位親人了,可在她的眼裏,千機藥又算是什麼呢?利用的棋子?查案的工具?
顧十一不知道如若站在這裏的人是千機藥,他此時的心底該有多悲涼,但他清楚的知道,花溪草的名聲,絕不是任何人可以肆意詆毀辱沒的,就連以此威脅也不可以。
太妃娘娘回到這裏時,前去接孟清瑜與賀敏敏的人也都已經歸來,隻是卻不見她們兩人身影。
“啟稟太皇太妃娘娘,奴婢無能,未能完成太妃娘娘旨意,請太皇太妃娘娘責罰。”
“廢物!連個人都看不住,你們到底還能做些什麼?”
太妃此時幾乎是將這幾日在千機藥那裏收到的氣全都發泄了出來,就連之前才辛辛苦苦解開的棋局也都被她打落一地。
太妃娘娘看著落地的棋子,腦海裏竟瞬間回想起千機藥方才所說的話來。
花溪草會以有她這樣的長輩為恥?
花溪草是她的什麼人?她如何是想,又與她有何幹?
“加派人手尋找花溪草的下落,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哀家找出來!哀家就不信他還能降人藏著一輩子不拿出來不成!”
“是,奴婢遵命。”
待侍女出去,韓嬤嬤終是上前對太妃寬慰道:“主子切莫動怒,事情還或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
“什麼轉機?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太妃此時隻關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千機藥到底會不會為立花溪草為後,而真的遣散後宮,去遵守他們那個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
一國之君,豈能兒戲。更何況,花溪草她,本就不是為後的最佳人選……
太妃無論如何也不會允許花溪草成為千機藥唯一的女人,更不會允許她為千機藥誕下子嗣。這是她作為這大周的太皇太妃,必須肩負的責任!
鳳代君興,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老奴之前去到宸王府時,曾在府中見到過那個大夏女人;老奴以為,宸王府這麼多年多不曾破過例填入女眷,這大夏的女子,必然是皇上親自安置的,否則誰敢貿然以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何時你也變得如此婆婆媽媽的了?”太妃此時隻想聽到結果,至於那些可有可無的話語,她則是半分都不感興趣。
“老奴以為,西夏戰亂已平,而大夏邦交尚空。司徒卿的價值早已遠超過花溪草的價值,這一點,皇上不可能視而不見。”
“你是說他之所以一直將那個大夏女人帶在身邊,就是有所圖謀?”
“老奴實在想不出第二個能讓花溪草遠走的原因……”韓嬤嬤這不著痕跡的一句遠走,瞬間將太妃的思緒拉扯到花溪草下落不明的事上。
沒錯,千機藥登基在即,花溪草卻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這的確太過可疑。而千機藥近日的種種表現跡象來看,似是也對花溪草提及甚少。就連所謂的立後旨意,太妃也還沒有親自過目。難道……
“派人去叫劉公公過來,哀家有事問他。”
“是。”
韓嬤嬤奉旨將劉總管請了過來,太妃娘娘的意圖十分明顯,那就是從他那裏去探探這皇後的人選到底是不是那花溪草,還是那大夏來的妖女。
“老奴參見太皇太妃。”
“哀家問你,皇上確是下了立後的旨意?”
“是,老奴親自伺候在皇上身側加蓋的印鑒,絕無半分虛言。”
“那哀家倒是要聽聽,這皇後之選倒是誰了?”太妃此時的語氣裏充滿了冷意。就是劉公公見了,也覺後背微涼。
太妃娘娘刻意釋放的威壓之氣,將氣氛襯托的越來越陰沉。就連呼吸好像都跟著沉重了幾分……
“這……這……”
“說!”太妃突然拔高的聲音,將在場之人都嚇得一驚,劉總管也終是扛不住太妃的逼問,如實答道:“啟稟太皇太妃,皇上心儀的後位人選,乃是大夏巫城祭司司徒卿……”
“胡鬧!一個異族妖女也敢妄想做我大周皇後!他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太妃的麵色一直不佳,此時更是陰沉到了極致。
現在她哪裏還顧得上花溪草在哪裏,她隻想確定,這個大夏來的妖女到底是不是千機藥要立為皇後的真正人選?
“傳召秦老首輔入宮,同時也叫孟、賀兩人一齊過來。”
“是。”韓嬤嬤知道太妃一直都不曾將孟大人和賀大人放上過棋麵,可是今日這形勢卻已經是將太妃逼上了絕境。
千機藥若當真冊立司徒卿這個異族女人為後,太妃這一關就根本不可能過得去!
想當年千正明就是被這大夏歹人以妖術迫害,至今連個身首都找不見,這份恨,豈是時間說能抹去就抹去的?
提起司徒卿,太妃娘娘滿腦子浮現的都是千正明當年死訊傳回都城的那個場麵。
至今她都不會忘記,她的親生兒子,是在怎樣的慘狀下離開人世。而這些道貌岸然的奸佞之徒又是如何篡權謀位,奪取了她皇兒本該擁有的江山……
“傳哀家旨意,不惜一切代價,誅殺大夏妖女!哀家絕不會讓她踏進這大周皇宮半步!”
太妃娘娘幾乎是咬著牙根說出的這番話的,普天之下,根本無人可以體會,她的喪子之痛,更無人能夠體會,她孤身一人苟活至今為的到底是什麼?
她要這天下傾覆,她要那些曾經參與過那場殺戮的人都統統死無葬身之地!西夏,大夏,北涼,每一個沾染了她兒子鮮血的人,她都不會放過。
禦書房中,顧十一已經有些厭倦了這疲倦的生活。他實在很難想象,千機藥在那無數的夜晚,到底是如何做到時刻與這理不清斷不完的奏報作伴的?
比起這些明明晃晃的字條,他倒是更願意與那些機要密件打交道。起碼他不用消耗如此多的心力……
“還是劍閣最好啊……”顧十一忍不住的一聲歎息,隻將藏於暗處的慕白引了出來。
隻見慕白無奈歎道:“若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還是說給你自己聽才比較貼切罷?”顧十一終是看完最後一份影衛傳來的奏報,隻忍不住舒活了一下筋骨。
可是慕白卻未給他半分喘息的機會,就正色說道:“他們兩個都已經陷入了昏迷,隻怕事情要比我們想象的還糟……”
“什麼?才三日,怎麼會這樣?”顧十一有些不敢置信,三日而已,就算千機藥剜以心頭血去喂養花溪草,也不至於如此虛弱,才短短三天就耗盡自己的氣力,這實在是太過不合乎情理。
“十一,我們都被他騙了。”慕白話音落地的瞬間,麵色也跟著沉重幾分。隻見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瓷瓶遞給了顧十一。
當顧十一嗅了一下這瓶中所裝之物時,才驚覺事情的嚴重性……
“她有一月的身孕……。”
花溪草有了,而且已經一個月了。這說明什麼?
這一切本就是在千機藥的計劃之中?還是他的計劃之外?
顧十一不敢相信,千機藥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一定是瘋了!那是他的親生骨肉!那是他與花溪草的孩子!”顧十一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情緒會到了這般難以自控的地步,甚至下意識的將喊了出來。
慕白明顯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此時麵對顧十一的質問,竟還能分出心思去勸解道:“我們竟然都被他蒙在了鼓裏。他的心思,真是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與千機藥的關係不在是從前那般隨意,也不再是第一時間知曉他的心思。
甚至時至今日,千機藥布下的這一個又一個的連環局,他們竟也無所適從起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局裏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一個角色?
顧十一的目光裏閃動著粼粼寒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千機藥拿花溪草與孩子的性命去做賭注。絕對不行……
“十一,回來!”慕白看著要出門的顧十一,終是運力追上前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頭,隻見慕白麵上是從未有過的肅然與嚴苛:“你還嫌當下的局勢不夠混亂嗎?不出三日,司徒卿一定會發覺事情的端倪,憑借她的術法,隻怕劍閣的密室也曾不住他們。”
“所以呢?讓我替他立後嗎?然後再用他女人和他孩子的血去給司徒卿養蠱嗎?”顧十一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他不相信,千機藥會拿花溪草和他們的骨肉去做人蠱,更不相信千機藥對花溪草的感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場利用。
慕白此時此刻的心情也是萬分複雜……
於理,九州一統乃是千秋霸業,就算千機藥用了什麼非常手段,要犧牲什麼人,也不過爾爾;可於情,花溪草她……
慕白自己也不可否認,打從一開始,他也一直對花溪草動著幾分心思,甚至一度有想將她做成藥人的念頭;可是時至今日,他早已將花溪草視若己出,與十一和千機藥並無異同。
他自私,他承認。
在千機藥與花溪草之間,每每關乎生死存亡的抉擇之時,他的心裏都是會偏頗向千機藥這一邊,這是事實;可這並不代表他對花溪草的感情就比千機藥薄。
隻不過大義跟前,二者舍其輕罷了……
慕白的手一直按在顧十一的肩膀上,他一直將他們都看成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是當作自己的孫子一輩在照拂。可是此時此刻,他所麵臨的卻已經不再是親情之間的取舍,而是當下朝局甚至是這個時代的抉擇。
一念起,滄海桑田,一念滅,萬劫不複……
顧十一的雙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頭,甚至指節間隙都已經開始哢嚓作響……
“他可以犧牲任何人,但是她們兩個,不可以!”
“十一,你難道到現在還沒有明白他的意圖嗎?”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我也不想理會他的狗屁大義。”
“顧十一,你身為顧氏後人,自打出生就肩負這九州一統的重任,這是你的責任更是你的使命,你無權拒絕!”
慕白這一次是真的動了怒的,說話的同時,他這一掌就已打在了顧十一的左肩之上。
“別忘了你自己立下的契約!”
顧十一的肩膀上突然隔著衣衫閃起一道光芒,那裏正是方才慕白擊打過得地方,隻見一團隱隱的寒光乍現,那處發亮的地方竟有一塊巴掌大的古老圖案時隱時現,看上去好像是一團東西盤踞在什麼上麵一般,甚是神秘驚奇……
“忠人之事,受人之命。這是你對他的死契。就是他讓你死,你也違不得。”
顧十一的心髒傳來一陣擠壓式的悶痛,就好似是一條巨蟒盤主了自己的身體一般,讓他的呼吸都跟著越來越費力,空氣也越來越稀薄。這便是對他的警告嗎?
隨著胸悶的情況加重,顧十一的麵上終是開始流淌下串串汗水。而他原本微薄的唇瓣此時也蒼白的瘮人,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慕白看著顧十一的模樣,終是出言勸道:“不要再執迷不悟,你現在能做的,就是以他計劃行事。”
顧十一淡淡回望了慕白一眼,一雙狹長的眸子裏充滿了不屑。他是不可能將花溪草和孩子交出去的。更不可能讓司徒卿將她們母子練成人蠱!
“他會為他的選擇,後悔一輩子。”
顧十一幾乎是在耗盡最後一絲氣力之前,布下了術法,將慕白暫時困在了這禦書房中。而他則是趁機逃離出去,一路趕往劍閣當中。
他必須趕在慕白與影衛發覺之前,將花溪草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否則一切將再無挽回餘地……
顧十一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將花溪草放在了這麼重要的位置,甚至不惜放棄所謂的九州一統之霸業而不顧一切的要將她帶走,但他知道,若是近日他沒有這麼做,他會悔恨一輩子,更會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顧十一強忍著身上契約帶給他的痛楚,幾乎他每行動一步,心髒就猶如被荊棘刺透一分。那是一種要將人與靈魂剝離的疼痛,甚至要將他在那無盡的苦痛之中徹底吞沒甚至摧毀。
可是顧十一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花溪草,然後帶她走……
“十一公子,主子臨行前有令,除了慕白,任何人不得接近此處。您也不可以。”
顧十一看著身前影衛的陣仗,真是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慶幸他現在尚有一絲氣力,或許還能與他們教個高下?還是悲哀千機藥竟然早就算到他會有此一行,竟不惜動用魅影手下的魅者嚴防死守?
他們兩個少年相識,一路走至今日,就算不是兄弟,也總算是有過數不清的過命之交,可是現在他卻越發看不懂千機藥了。或許他從開始就不曾看懂過。
顧十一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被最親密的人算計是什麼樣的感觸,竟會這般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