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沙灘上隱約留下幾處積雪。
悶熱的臥房中，顧旭堯無力地睜開眼，看著雪亮的窗外，突然掀開被褥，跌跌撞撞衝向房外。
“祈芸！祈芸！”顧旭堯不斷地按著門鈴，見祈芸房間無人應答，又轉向李炳辰的房間，“給我出來！”帶著咆哮的叫聲令走廊中靠在李炳辰身上的龍祈芸震驚。
餘光見著電梯口的龍祈芸，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眼眶中蕩漾的淚還未流出，快步走向她，將她擁入懷中。
“你沒事，我還以為……”他一手緊緊地擁著她，另一隻手落在她的長發上，撫摸著。
被顧旭堯推開的李炳辰站離一米之遠，看著龍祈芸愣愣地在他的懷中，他落寞地垂下頭，拖著濕漉漉的褲腳往房裏走去。
“我好害怕失去你……”顧旭堯枕在她的肩上，沉沉說道。
他的話像是十字架上的釘子，將他死死地釘在門口，看著龍祈芸舒心地靠著他，李炳辰撇過頭去，走入房中。
天還沒亮，他便早早地邁入海中接她。
換下灌水的皮鞋，他坐在床上看著被海水泡得發白的雙腳，苦澀地抿了抿嘴。
龍祈芸身上的禮服還淌著水，她慢慢推開顧旭堯火熱的懷抱，揚起嘴角，說：“你發燒了，回去休息吧，”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這身衣服，“我去換身衣服。”
下雪時的海水自然是冷的，再加上顧旭堯在水中遊晃了近十來分鍾，自然是要感冒。但她不同，除了衣服濕漉漉外，其他的和平常並沒有區別。
顧旭堯聽著她虛無縹緲的聲音，不舍地鬆開她。
淋浴頭灑下熱水，使整間浴室都飄著水霧。
龍祈芸看著身邊的牆壁，想著那句話。
他怕失去她……她心中矛盾地關上水，披上浴袍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
想著昨夜，被浪花拍打的沙灘，李炳辰擔憂地站在礁石處，默默感受海水的冰冷。她的心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傻瓜，龍鱗就像路上行人的棉襖，自然不會凍著她。
隻是海水中那張凍得發青的麵孔，龍祈芸回眸看著另一麵的顧旭堯，不知不覺，淚滴打在她冒著熱氣的腿上。
不管他給她的感情是什麼，她都還不起。
龍珠……那是她和王兄活著唯一的使命。
但……她想著王兄那四字，緊緊地揪著被子。原來，不管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後，他們都不可能。
飛機在中日上空滑過，頭等艙中的三人各懷心事，沉默不語。
李炳辰靠著窗戶，靜靜地看著湛藍的海麵。
“你……”顧旭堯艱難地開口道，“你昨晚……”
龍祈芸緊張地看著前方，李炳辰帶著敵意地回過頭，看著顧旭堯警告道：“祈芸想冬泳，你管不著。”
冬泳！虧他想的出。
李炳辰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顧旭堯懷疑地打量二人，失落道：“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哪有人在晚上穿著禮服跳海冬泳的。
李炳辰冷冷撇過頭去，誰也不理誰。
原本應是滿載而歸的日本之行，現在卻是空手而回。
旭日——
以顧申平為首的元老集團沉著一張臉坐在會議廳中。
“就說嘛，這種大場麵，派三個孩子去能有什麼用。”
“日本好玩嗎？”另一個嬉笑著問道。
顧旭堯反思著，這次出國，還真沒幹出什麼事兒來。他起身正準備彎身道歉，龍祈影清咳了一聲。
“其實這次我也去了。”
“哦？”顧申平看著龍祈影。
龍祈影含笑點頭：“其實這次原本打算拍買的東西，私下裏我以公司的名義買下了。”
顧申平見眾人無話可說，也是樂嗬。
“祈芸沒在日本玩過，這次出去，還多虧了執行長和李少的照顧了。”龍祈影說。
一位老董事冷哼一聲，轉過身去不與他們客套。
夜深人靜，神龍海域的天氣與日本天差地別，深秋的晚風竟帶著海水積蓄一天的溫暖。
昏黃的燈光下，龍祈芸坐在王兄的榻上，抬著眸子看著他。
龍祈影玩轉著冰球，嘴角掛起一絲陰冷的笑意：“邊際組織？”
這名字他倒是熟悉，隻是……
“我還真沒想過他們那麼不怕死，居然想殺我。”
龍祈芸緊張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別緊張，”龍祈影寬心一笑，像是並沒將此事放在眼裏，“他們沒見過我的真身，隻不過掉了一片鱗而已，他們就根據流傳幾百年的資料，確定了我的身份。”
被解開封印的五百年裏，龍祈影出海殺人無數，自然也被幾個活口記下。有的認為那些人是受驚過度，有的卻是深信不疑。
明月當空，龍祈影看著滿麵愁容的龍祈芸，他笑道：“這次與顧旭堯出去有什麼進展沒。”
進展？
“我好害怕失去你”那句話就像是銀鈴一樣在她耳邊響起。
龍祈芸低下頭並無嬌羞之色，反是一臉沉重。
“怎麼了？”龍祈影問。
“沒什麼……進展。”她答道。想著若是被王兄知道顧旭堯對她……王兄一定會加快取珠的速度，倒是候他很可能性命不保。
想著雪夜裏，奮不顧身跳海救她的一幕。她怎忍心。於她而言，隻要能取回龍珠，哪怕是在等幾十年，顧旭堯日薄西山時也是無所謂的。少殺一人，少一份罪，相信族人也會理解。
“在想什麼呢？”龍祈影看著心事重重的祈芸。
“沒，沒什麼，”她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回房去了。”
向來與他無話不談的妹妹，今日卻故意有所隱瞞，他幽黑的眸子中閃過一道寒光，一瞬間的落寞之後，他揚起輕薄的唇：“今晚我們兄妹倆就像五百年前一樣擠擠好了。”
龍祈芸震驚地看著麵帶淒涼笑意的王兄。
二人緊緊地貼在一起，龍祈影嗬護地輕撫著她的柔發，笑道：“做了一年的人，倒是對我害羞了。”
想來，兒時兩人光著身子竄入冰池中練習抗寒，祈芸還樂不思蜀地在池中追著他，非要檢查龍女龍子之別。那時候，跑的人是他……
五百年的禁錮中，她害怕地縮在他懷中，泣不成聲。他輕撫著催她入眠，默默守護。
想著想著，龍祈影縮起身子，索性化作長龍，將她卷在中央，安心地看著她。
“王兄……”龍祈芸趴在龍背上，看著泛著憂傷之光的龍眸。
“祈芸，你千萬不能對凡人動心，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龍祈影沉沉地說，“我不希望救活了族人，失去你。”
龍祈芸低下頭，輕輕扶過泛著藍色磷光的龍背：“我明白，王兄。”
“記得父王和我說過，姑姑貪戀凡塵，愛上一個男人，”龍祈影目光變得陰騖，冰冷，“後來那男人病了，姑姑用龍血治愈他同時也暴露了身份，貪得無厭地凡人暗害姑姑，抽幹了她的血，取完內髒做各種藥……”他越說越來氣，裹著祈芸的龍身也越來越緊。
怪不得紅葉深潭的水能做藥引子，龍祈芸敲了敲龍背，示意讓龍祈影鬆開些：“我怎麼沒聽他們說起過。”
“那時你還小，和你說豈不嚇著你。”
是挺殘忍的，隻聽說姑姑善良，在人間化作人形廣結善緣，還不知她的結局……
龍祈影將龍頭轉過，低沉道：“原田勇野知道龍血功效，若是被他發現了你的身份，必然不妙。”
“我沒了法力，龍血和常人並無兩樣，你知道了又如何。”龍祈芸說道。
“還是小心為妙，”龍祈影說，“這幾百年裏，你雖沒常去人間，但是人類的殘忍你並不是不知道。”
龍祈芸想著人間各種戰爭，各種刑法，她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睡吧。記住我說的話，祈芸，”龍祈影合上雙眼，長睫蓋在他臉上，悠悠道，“等拿回龍珠，你就吞下解封藥，和我們呆在海裏，少來人間走動。”
“嗯。”
神龍海域，夜深人靜。
龍祈芸聽著王兄沉沉地呼吸聲，心中隻覺得踏實。隻是一想著姑姑的結局，她不寒而栗，竟打了個顫。
“祈芸！”龍祈影警覺醒來，見龍祈芸傻傻地笑著，他才放心。
墨蘭的天幕正一點一點地向背後徐徐撇去，晨曦微露，橘色的暖陽便照在她身上。
醒來才發現，王兄早已離去，一床輕如羽毛的被子嚴實的裹著她。
“哥哥呢？”龍祈芸問著絕塵。
“主人回龍宮了。”絕塵機械地說。
王兄法力一日比一日虛弱，也是該回去好好休息了。
龍祈芸說：“那我先回龍府了，你與哥哥說一下。”
“我送您過去。”
“不用。”龍祈芸手拿車鑰匙，笑了笑。
其實人類的車也不是那麼難駕馭，隻是為了……
恍惚間，她像是回到了水裏，重見他的吻。
“滴——”車鳴聲在她身後響起，龍祈芸才回過神來，發現已過了一個入口。
他向來早起，見著她開車進入。顧旭堯一臉驚訝，停下晨練，看著她下車。
“你會開車了？”
“嗯，哥哥教的，”龍祈芸隨口答道，“要不要和我出去兜一圈。”
顧旭堯打量了自己，說道：“我還是去換身衣服，你直接送我去上班吧。”
龍祈芸欣然點頭。
一路上並沒有遇上紅綠燈，她駕駛得也順利，沒出現什麼狀況。
停車場中，龍祈芸解下安全帶，看著依舊坐著的顧旭堯，剛想提醒他目的地已到，卻被顧旭堯搶了先。
“那晚，你為什麼下海。”顧旭堯憂心問道。
龍祈芸半晌也沒答話，她咽了咽口水：“還不是想試試我能不能操控那特異功能嘛。”她用他說的話回答他。
顧旭堯一愣，雙眉微鎖，認真地看著她：“那也不是在晚上，還下著雪呢。”
見他相信，龍祈芸鬆了口氣。
“萬一那東西失靈了怎麼辦。”顧旭堯問。
“所以要李炳辰陪我呀，”龍祈芸接得挺順，“你是執行長，那晚你是一定要出席的。”
顧旭堯想了想，聽著她振振有詞，他詞窮莫辨。
“那晚我也下還找你，但是沒找到，”他失落地低下頭，像是失去至寶，“我還以為你。”
見他胸口起伏不定，龍祈芸索性坐回車中，關上車門。雖然一臉不以為然，但內心的沉重，隻有她知道。
“我見著了一些鱗光，好像我在哪裏見過，”他費力地想了好一會兒，緩緩抬起頭來，說，“就在菲絮出事那天，我好像見過。”
龍祈芸緊張地鎖著他的眸子。
“好像是在水裏，好像見過你……”
車內，看著他奮力回想，訴說，她的心緊緊地繃著，像是即將被捏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