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尺深淵回來不過三五天而已,梵音總有一種過了很久的錯覺,她站在窗前發呆,不期然又想起了祭荼的那個懷抱。
“娘娘,您不過是出去了一趟而已,怎麼回來後就像變了半個人似的?”蜜兒端著蜜餞從外麵走進房中,見梵音又站在窗前發呆,不由得嘟囔道。見梵音不理會自己,她殷勤地捧上蜜餞,“果子沒有了,不過蜜兒從那邊拿了些蜜餞過來,無聊時也可以拿來消遣,總好過您天天在這兒發呆,一站就是好半天。”
梵音回過頭拿起蜜餞的手一愣,就那麼停在了半空中,“沒有果子了嗎?”
“嗯,蜜兒也覺得奇怪,怎麼會突然就沒有了。”蜜兒點點頭,想起自己上次去拿果子的時候,那仙子還樂嗬嗬地跟自己說,帝後娘娘真是好福氣,帝君特意調了很多果子過來,吃個一年半載都沒問題呢,不過兩三天而已,說好的吃那麼久的果子居然就這麼沒了,難不成是那仙子見果子好吃,自己偷吃完了?蜜兒越想越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大,暗自打定主意,待會就去找那仙子問清楚,那可是帝君親自調來給娘娘吃的,可別讓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占了便宜。
梵音垂了垂眸,是茯辛這麼做的,想必是他那天將自己對祭荼說的話放在了心上。
“沒事,正巧我也不喜歡吃了,以後都不要去拿那種果子了。”
“不喜歡吃了?”蜜兒詫異地抬起頭,就瞧見梵音眼角一閃而逝的沉鬱,說得那般堅定,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蜜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可以感覺出來梵音這段時間內心的焦躁與糾結,也不再說多,一扭頭,就見十四興衝衝地打開房門跑了過來,她這才鬆了一口氣,終於能有點什麼事讓娘娘高興起來了。
“徒兒參見師傅!”十四一進來,就笑盈盈地朝梵音行了個大禮。
梵音被這心情傳染了些許,彎了彎眼角,“可是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為師?”
“這次閉關,徒兒能清楚地感覺到體內仙氣的變化,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飛升成仙了!”
梵音點了點頭,但笑不語,隻摸了摸他的發髻,剛摸到一半,手就僵住了,祭荼邀寵時,也是這般……梵音僵硬地將手收回了寬大的袖子裏,還好十四與蜜兒說得興起,並未發現她的異樣。
“這是自然,娘娘天天將什麼瓊漿玉露、靈丹妙藥地往你那裏送,你若是還不開竅,就真是對不起娘娘的一番心血,對不起蜜兒我天天這麼不辭辛勞地守著你了!”蜜兒拍了拍十四的肩膀,才發現不多一兩個月,原本與她差不多高的十四竟然長高了,還比她高出了半個頭,她踮了踮腳肩,見自己還是比十四矮,不由得歎了口氣,“哎……我怎麼有種兒大不由娘的感覺?”
十四被她逗樂了,笑著道:“十四自然不會忘了蜜兒姐姐的悉心照顧,等十四以後變強大了,誰要是敢欺負蜜兒姐姐,十四就去揍他,揍得他滿地打滾,求饒著說以後再也不敢欺負蜜兒姐姐,十四才罷休!”
“真的?”蜜兒嘟著嘴,有些懷疑地看著十四。
十四立即挺直了胸膛,拍了拍,信誓旦旦道:“自然是真的,十四學好法術後,一定會保護好師傅和蜜兒姐姐,誰要是欺負你們,我就衝上去找他拚命,看誰還敢對你們不敬!”
“油嘴滑舌的小家夥!”蜜兒刮了刮十四的鼻子,笑得十分歡暢,一把捏住十四的耳朵,嗔道:“不過才這麼點時間,就知道說好聽的話來討好蜜兒姐姐了,一點都不像當初木訥的小十四了,說,誰將你交得這麼狡猾的?”
“願冤枉啊蜜兒姐姐,保護你和師傅本來就是我修仙的第一大誌向。”十四連忙告饒,兩人很快就笑成了一團。
梵音靜靜地垂手看兩人打鬧,隻覺得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她努力想了又想,沒有想起來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也沒有聽過這樣的話,她無奈地笑了笑,以為自己又胡思亂想了,眼角的淚痣就在這時又灼熱了起來,冷不丁地便聽到一句怒喝:“慕葒俏,你信不信,你那一巴掌落下去的話,若幹年後我若強大,定毀你鳳墟山千年根基,滅你鳳墟山萬眾弟子!”
梵音心裏一驚,一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咬著牙倔強地揚起頭,眼眶早已泛紅,試圖將眼淚逼回去,“我從來就沒有忘!我修仙,從來都隻是為了將你保護得更好而已!所以,誰都不能欺負你!”
仿佛一個平地驚雷,梵音再也聽不下去十四與蜜兒的對話,越過她們急急地向外走去。
“娘娘,娘娘!您要去哪兒啊?”蜜兒正笑得開心,突然就瞥見梵音臉色蒼白地衝了出去,隻餘一片白色的衣角在門邊一閃而過,連忙跟上去。可梵音法力高強,蜜兒費盡心思追了半天,都隻能看見她遙遙的背影,直追到南天門去,就被天兵天將擋住了去路,蜜兒無奈地跺了跺腳,隻地怏怏地回了東宮。
“怎麼樣,蜜兒姐姐?”見蜜兒一個人回來,在院中等得焦灼的十四連忙跑上前去,關心地問道。
“我沒有追上娘娘。”蜜兒搖了搖頭,見十四似乎要衝出去的模樣,擔心他修仙的根基還未穩固,出去隻會被別人欺負,如今世道這麼亂,她不能讓十四出事,便拉住了他的手,勉強地笑笑,“沒事,娘娘經常這樣,想起一出是一出,別擔心了。她法力高強,身上又有我們青丘至寶璿璣扇,沒有幾個人能耐她何的。再說了,連最厲害的魔君都被娘娘傷了關起來了,還有誰是娘娘的對手,敢去娘娘跟前放肆?你啊你,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好好修煉才是你該做的事,別忘了,蜜兒姐姐和娘娘還等著你來保護呢!”
十四這才放下了心來,即使有些擔心,也不再衝動地想要出去了,他不想反倒成為師傅的累贅。
去哪裏?梵音也不知道,隻一股腦地往前走,周圍不斷有人向她行禮,她都沒有理會。南天門的天兵天將認出了她,剛準備行禮,眼前就沒有了蹤跡,他們笑嘻嘻地誇讚著帝後娘娘法力高強,連魔君都拜在她的手下,想必青丘又要出個戰神了,卻不知梵音此刻神智已經亂成了一團,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清楚了。
“晚妝,你終於來了!”祭荼有些疑惑又充滿興奮的聲音通過懸浮門和生死門遙遙地傳來,有一種空靈的感覺,回蕩在梵音耳邊,一遍又一遍,她這才回過神來,見自己站在懸浮門前,才明白自己竟然走到了九尺深淵來。梵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祭荼見梵音到來,喜不自勝,想要走向她,可隔著兩道門,他怎麼走也走不到梵音身邊,不由得急了,雙手就去推那個生死門,見推不動,就去敲打,“咚咚”的聲音立即回蕩在九尺深淵,梵音聽得耳朵都痛了起來。
“祭荼!”梵音唯恐出什麼差錯,連忙製止了他的舉動,“停下來,停下來!”
“可是……可是我想抱抱你。”祭荼委屈地停了下來,遙遙地看著梵音,見她手上空蕩蕩的,有些失望,“你沒有帶果子來啊?”
梵音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又想起今早的事情來,沒有說話。
祭荼以為梵音生氣了,連忙討好道:“晚妝來了我就很開心了,我還以為晚妝騙我的,再也不來了呢。”
聽到祭荼如此說,梵音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她在到這裏之前,確實是這麼想的,她想著,有生之年,她再也不要來這裏,再也不要看見祭荼了。一看見他,仿佛什麼都會亂套,不對,哪怕不看見他,自從他強行進入到她的生活後,一切都已經亂套了。
“晚妝,我……我還沒有將這些紙寫完,我以為……”祭荼見梵音不說話,捏著衣角小聲道:“對不起,我……我太沒用了……”
梵音歎了口氣,“那你寫了多少了?”
見梵音終於同自己說話,祭荼連忙從地上拿起清心咒,隔著兩道水晶門,半是羞澀半是得意地說:“你看,這本書我已經快寫了一半了。”
“這麼快?”梵音一愣,她小的時候被父君罰抄過清心咒,她足足寫了兩個月,才抄完一遍。
“因為我想早點見到你啊。”祭荼說得那般理所應當,“隻要我快點將這些紙寫完,你就會來找我玩了。”
梵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隻得衝著祭荼勉強笑笑,“那你真厲害。”
第一次得到梵音的誇獎,祭荼高興得像個孩子跳了起來,一邊跳一邊在小小的天地裏拿著清心咒奔跑,“晚妝誇我了,晚妝誇我了,我好開心啊……”
祭荼的聲音回蕩在九尺深淵,明明隔得很遠,梵音卻覺得自己就站在祭荼身邊,她的手摸上懸浮門,似乎在靜靜地感受著祭荼的快樂。
她想,到底是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