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祭荼艱難地睜開眼睛,低了低頭,看著自己白色的衣服早已血跡斑斑,連手都不能支撐自己坐起來,不由得嘲諷一笑。明日就要被丟下誅仙台了,看不到晚妝嫁給茯辛那小子時的滿臉笑容和那一身華美的嫁衣,真是遺憾啊。
不過,真是很難想象,一直隻穿白衣的茯辛,穿上鮮紅的禮服是什麼樣子。
祭荼搖了搖頭,卻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嘶了一聲。
“啊——”雲晚妝的聲音再次傳來,祭荼的心隨即疼了起來。
“晚妝?”祭荼疑惑地看向四周,卻沒有看到雲晚妝的身影,有些疑惑,他剛剛是幻聽了嗎?可是這真實的疼痛感——祭荼緩慢地伸出手,緊緊捂住胸口,胸口越來越疼,他捂得越來越用力,五個手指都泛了白,直到昏了過去。
“晚妝!”祭荼再次清醒過來,就看到晚妝被綁在天柱上,正被人用一種奇怪的鞭子鞭打,那一鞭子落下,晚妝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他的心就愈疼了一分。他和晚妝有血盟,普通的傷並不能通過晚妝傳到自己身上來,連那厲害的雷劫,他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晚妝受罰,無法感同身受,可這是什麼刑罰,竟然能厲害到這種地步?
“晚妝!”祭荼來不及多想,一下子跑了上去,試圖抱住雲晚妝,替她擋住這鞭子,卻徑直穿過了她的身體。他錯愕地看著自己透明的手和透明的身體,再轉過身,正好看到第二鞭又落了下來,晚妝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連嘴唇都咬破了。
“祭荼……”雲晚妝閉著眼喃喃道,一會兒叫果子,一會兒叫祭荼,斷斷續續的,祭荼聽了幾次才聽出她喊的什麼。
祭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與雲晚妝麵對麵,輕輕地抱住她,不管能不能替她擋住,他也要抱著她,畢竟,他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他的靈識漸漸增強,聚於一體,內丹顯現出來,一層光輝覆蓋在了雲晚妝的身上。
天兵正賣力揮舞著鞭子,卻被雲晚妝身前的光輝嚇住,拍了拍旁邊的肩膀,錯愕道:“誒誒,你看她身上的是什麼?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稟告天君!”隨後慌忙跑入殿中,“稟天君,正打到第六鞭,雲晚妝身上突然出現一層紅色光輝,是否繼續?”
“什麼?”天君皺著眉,與天後對視了一眼。
“父君,那是師傅的神識!”為了救晚妝,茯辛也顧不得許多了,“父君,師傅十分喜歡師妹,總是處處護著她,在師傅閉關之前,他特意將一絲神識放在師妹身上,保護師妹。如果父君再命人打下去,您也知道師傅那性子……”
什麼處處護著她,炁淵上神若真是處處護著雲晚妝,這些年,她又怎會一直受自己欺負。慕葒俏冷笑一聲,正準備開口,就看見茯辛盯過來的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她不禁畏縮了一下,識趣地閉了嘴。已經好幾鞭了,憑雲晚妝一介凡人之軀,難道還能活著不成?
“把她帶上來!”
祭荼親眼看著眾人將她放下,抬入淩霄殿中,這才放下心來,再次昏了過去。用內丹來擋這鞭子,他的內丹早已碎了,看來自己等不到明天,現在就要離開了……
茯辛走到雲晚妝身邊,查看傷勢,寬大的衣袖裏,他的手輕輕握住雲晚妝的手,朝她偷偷渡去仙氣。昏迷著的雲晚妝在感受到茯辛濃厚的仙氣後,竟然自覺吸收起他的仙氣來,直到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了眼,首先看到的,便是茯辛那張緊張的臉,她皺了皺眉,她剛剛,好像看到果子了。
慕葒俏一雙美眸瞪得極大,她沒想到,雲晚妝挨了這昆侖三十六鞭好幾鞭了,竟然還能活著進來,可是轉眼她又笑了,現在沒死有什麼用,她若想要救祭荼,隻有死路一條。
“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祭荼已經認罪,這件事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雲晚妝狠狠吸了一口氣,才有力氣說完一句完整的話,“天君,您要怎麼才能放過祭荼。”
“祭荼已經認罪,除非你找出你所謂的真正的罪人,並且讓他承認,祭荼才能被放出來,不過他明日午時就會被丟下誅仙台,你的時間隻有一天不到,。”
雲晚妝苦笑一聲,天君無非就是想懲罰她,因為她夾在了茯辛帝君和青丘帝姬之間,懲罰祭荼,不過是殺雞儆猴而已。
從小到大,被針對的都是她,祭荼總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那一個,他卻默默承受了這麼多年,從來不說痛。
那個傻子……
如今,就讓她來結束這一切吧,結束自己的不幸,也結束祭荼的不幸。
“我認罪!”雲晚妝再次倔強地抬起頭,眼神一如之前的清澈。這話一說完,她就猛烈地咳了起來,嘴角再次流出血來,卻不知道,祭荼的內丹已經散了,若要救他,難上加難。
“師妹!”茯辛不禁低聲叫道,想要抱起她質問,卻又不敢碰她,她的身上一直在流血,除了背上,哪裏都有傷口,連臉頰都被昆侖三十六鞭的鞭尾給掃到了,一條血印從嘴角蔓延到了耳邊,一點點地滲出血來。
“你認罪?”天君冷笑一聲,正好,她要犧牲,那麼他就成全她!
“隻是,晚妝不想被丟下誅仙台。晚妝聽聞,天界有一條弱水河,晚妝想去那裏。”雲晚妝朦朦朧朧地想著,她剛到仙界沒多久,閑暇時候翻著古書,看到了關於弱水河的信息,那時她還抱著小白狐說,等天君的生辰過了,她就抱著他去弱水河邊看看,隻是沒想到如今……
“雲晚妝你是瘋了吧!”茯辛再次氣急,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哪裏?”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鵝毛飄不起,蘆花定沉底。晚妝不才,曾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聽聞誅仙台下風急如刀,片片割身,我已經嚐試過這種類似的痛苦,不想再嚐試了。天君,這是晚妝最後的願望,還望天君成全。”雲晚妝不去看茯辛的眼睛,趁著伏下頭去的時候小聲道:“師兄,我不在了,你能替我照顧好祭荼嗎?我早就將璿璣扇放在了他的身上,我相信璿璣扇會保護好他的。”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他。”話從牙縫間擠出,茯辛盡量克製著自己的怒火,怕再弄疼了她。
雲晚妝拿開茯辛的手,不再接受他送過來的仙氣,勉強提起一口氣,在眾仙的眼中,一步一蹣跚地走向弱水河。明明不遠的距離,她卻花了很長的時間,這一路,她想起果子第一次在她麵前幻化成人形時,驚慌失措的濕漉漉的眼睛;想起自己被別人捉弄,累到睡在亭子旁,果子背她回房間時寬厚的肩膀;想起自己被欺負時,果子勇敢站出來,倔強又不肯落下的眼淚……
眾仙像完成沉重的祭祀一樣,不發出一點聲音,默默地跟在雲晚妝不遠處,避開了她所留下的血路,看著她一步步靠近弱水……
“師兄。”走到弱水河畔,雲晚妝再也支撐不了,搖搖欲墜下,被茯辛一把扶住,再次給她輸送仙氣。
“師妹,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茯辛不再顧忌雲晚妝身上的傷口,也不再顧忌別人的眼光,一把抱住她,喃喃道。他突然恨惶恐,有一種自己很喜歡的東西馬上就要離開他的惶恐。
“師兄”,雲晚妝怏怏地靠在茯辛肩膀上,氣若遊絲,“師兄你還沒有明白嗎?權利和我,你從來都是選擇的前者。在昆侖山上是這樣,在天庭你依然是這樣。你以為你很愛我,其實並不是這樣。”
“說到底,你不過是喜歡祭荼而已,憑什麼說我對你的喜歡不如他!”茯辛越抱越緊,不知道為什麼,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話很理虧。可是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在昆侖山,我一直以為喜歡的是師兄,以至於忽視了祭荼對我的感情。可是我每次被人誣陷時,都是祭荼義無反顧替我擋住這一切,師兄你做了什麼?甚至是這次,你都隻是把我困住,想讓祭荼作替罪羔羊而已。我今天血濺淩霄,你除了心疼,還有什麼?”
“不是這樣的!”茯辛惱羞成怒,一把拋開雲晚妝。待冷靜下來時,看見她跌坐在地上,連忙懊惱地伸出手去,想要將她扶起來:“對不起,師妹我……”
雲晚妝搖搖頭,拂開了茯辛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不遠處的眾仙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剛剛還依依不舍的兩人,怎麼又突然起了爭執。
“師兄,我現在並不是要和你爭論什麼,我隻是想讓你看清楚你自己而已。師兄,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希望你能幫我保護好祭荼,也不枉我們師兄妹一場。”
雲晚妝話一說完,頭也不回地毅然決然地走向弱水河邊。茯辛坐在原地,想了又想,隻覺得頭痛欲裂,待他抬起頭來時,隻看見弱水河仿佛感知到了什麼,水麵突然起了波浪,一層高過一層。他這才急著起身,想要去將雲晚妝拉回來,卻被應龍一把拽過,跟著眾仙後退了幾步。
雲晚妝一步一步地踏進弱水河中,河水一點點吞噬她的身體,她卻突然覺得輕鬆極了。一片樹葉飄落在河麵,在她的眼中快速沉了底,仿佛從沒出現在她視野過。
果子,我拿這殘破一生,換你現世安穩,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雲晚妝——”茯辛跑上前,被周圍的仙人及時地拉住,他睚眥欲裂地看著弱水河中漸漸消失的背影,看著最後歸於平靜的湖麵,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心疼得無以複加,“啊——”
那一天,靈霄殿至弱水河,被鋪出一條血路來,任仙女怎麼擦洗,都洗不去那一地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