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看著方墨然的側臉,心中暗歎:經過此次大戰和天恒道人的亡故,方墨然也脫胎換骨了啊。
柳慕白心中亦是同樣的想法,仿佛一夜之間,那個曾跟在他身後吵著讓他抱抱的小師弟就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法師了,細想來還頗有些不舍。
柳慕白與方墨然擁抱了一下,說道:“墨然,一路保重,長清山永遠是你的家,記得常回來看看師兄。”
方墨然眼睛有些酸澀,壓抑住想要哭出來的衝動,點頭道:“我記下了師兄,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讓自己活得那麼累了。”
接著方墨然又一一與他人道別後,腰間一把劍,跨上一匹馬,毅然踏上了旅途。
送走了方墨然,常顏和令狐緋也來道別。
常顏拉著容婉的手說道:“琥珀,師父和師姐也要回鏡月山去了,你們回京後料理好雜事記得常回來住一住。”
“徒兒記下了,師父一路順風。”容婉微笑著說道。
“還有,”常顏又說道,“我已經查過古籍,你脫去妖身變為凡人的法術必須要在剛剛生完孩子之後進行才可以,其他時間成功率太低,所以你暫且留著百生草和玲瓏心,等到臨盆時師父自會去幫你進行法術。”
蕭悠一聽這話,高興得喜不自勝,忙對容婉說道:“婉兒,那事不宜遲,我們回去就趕緊生孩子吧!”
容婉又羞又惱,氣得直推他:“呸呸呸,說什麼不害臊的話!都還沒成親生……生什麼孩子!”
蕭悠傻樂著說:“不是早就說好這次回去就成親的嗎?那成親之後自然就是生孩子了。”
令狐緋也笑著說:“對啊師妹,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還盼著你趕緊給我生個小外甥玩呢!”
“玩什麼玩,那是能讓你玩的嗎?不過這事也確實該提上日程了,雖說琥珀現在是容國府之女,但她本身可是出自我們鏡月山,你須得按照禮製來鏡月山提親,等我點了頭才可以娶她。”常顏立刻端起了師父的架子。
蕭悠忙說:“那是自然,屆時我定當備好厚禮去鏡月山拜見您。”
容婉的臉早就紅到了脖子根,氣鼓鼓地說:“你們一個個兒的都決定好了,怎麼也不問問我的意見。”
令狐緋調笑道:“怎麼?莫非你不想嫁給蕭悠不成?”
容婉羞得低下頭不說話了。
蕭悠歡喜地摟住容婉的細腰,恨不能現在就娶了她,常顏和令狐緋見了她這模樣也笑做一團。
他們之間並非像柳慕白和方墨然那樣,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所以隻是簡單囑咐了幾句常顏和令狐緋就離開了營帳。
剛一出來,她們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門口的聆月。
常顏看了聆月一眼,對令狐緋說道:“我先去外麵等你。”
“是,師父。”令狐緋低聲應道。
常顏走後,聆月走過來,明知故問道:“你這就回鏡月山了?”
“對啊,你不回去嗎?”令狐緋強顏歡笑,努力露出個笑臉。
“我……不會再回去了。”聆月平靜地說道。
令狐緋似乎對他的回答並不意外,隻是眼中的悲傷再也掩藏不住,她哽咽著問道:“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等看著容小婉成親,我徹底死心之後,再考慮下一步的打算吧。”聆月用袖子擦了擦令狐緋滑落的眼淚,輕聲說道。
令狐緋差點就要說出“我和你一起走”這句話了,但在看到聆月的眼睛時,她終究還是清醒了過來,她和聆月是相同的人,他們都有著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固執,都愛得辛苦愛得憔悴,但即使滿身傷痕,也絕不願放棄本心。
所以,她知道,不論她如何努力,聆月都不會接受她。
既然如此,不如相忘於江湖。
令狐緋深吸一口氣,擦掉了所有的眼淚,重新燦爛地笑起來,向聆月抱拳道:“珍重。”
“珍重。”聆月亦是抱拳。
令狐緋決絕地扭頭走掉,步伐堅定,早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便不會有太多的失望。
正如她之前所說,都是偏執之人,誰又能笑話誰用情太深、奢望太蠢呢。
若伽蘿的營帳中。
柳慕白坐在床邊,若伽蘿坐在床上,兩人誰也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柳慕白才淡淡地說了一句:“跟我回長清山。”
若伽蘿心中一顫,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她做夢都想和柳慕白一起離開,想永遠和他在一起,但現在苗疆的戰亂剛剛平複,百廢待興,大土司陣亡,大護法失蹤,竺開宇單眼失明、身體尚未恢複,苗疆王在大土司的軟禁中意誌被消磨殆盡根本無法撐起整個部族,現在的苗疆,隻有她了。
所以她還不能走。
這一點柳慕白又如何會不知道,但他更清楚的是,隻要若伽蘿現在不走,她就永遠也走不了了。以她的性格,一定會對苗疆的各項事務大包大攬,把所有的責任都挑在自己肩上,有了戰爭自己去打,有了公務自己去忙,有了犯人自己去審,這樣的性格,柳慕白再了解不過了。
若是在之前,柳慕白會很支持若伽蘿這樣的做法,因為他也是同樣的人,如果將他放在這樣的條件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自己、選擇國家。但現在柳慕白不同了,他在目睹了父母的死亡和若伽蘿的“死亡”之後,他已經全都想明白了。
“若伽蘿,你聽著,你不是聖人,你沒必要為了黎明蒼生而活,你也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有自己想要去愛的人,為什麼一定要用“大公無私”的枷鎖將自己束縛起來呢?這些話曾經我也不明白,但現在我懂了,人生苦短,即便是為了自己而活時間都已是不夠,更何況還要用普渡眾生的凜然大義來消磨自己的生命?”
柳慕白字字珠璣,直把若伽蘿說得呆住了。
若伽蘿徒然張了張嘴,慢慢說道:“但是……我是苗疆的聖女……我有職責……”
“你有什麼職責?你已經足夠仁至義盡了!你從九歲開始上戰場,為了苗疆衝鋒陷陣,拋頭顱、灑熱血,但到頭來你得到了什麼?僅僅靠著大土司幾句蠱惑的話那些愚昧的百姓就要將你處死,最後還眼睜睜看著你用鎖心鏈刺入胸口封印功力,即便這樣你都沒有拋下他們!你繼續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最後還平複了戰亂、搗毀了大土司的野心,還給苗疆一片淨土,你為他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你背負的責任也已經足夠久了!現在你好不容易活了過來,難道還要繼續把你的生命消耗在這些隻知道一味索取、根本不關心你的死活的人身上嗎?!”
“夠了!”若伽蘿突然增大了聲調,製止了柳慕白繼續說下去。
柳慕白隨之一愣,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他深吸一口氣,強忍悲痛問道:“所以,你還是要堅持留下?”
若伽蘿咬緊了下唇,許久才答道:“對。”
“你可想明白了,你這一留,大概就永遠也無法離開了。聖女,是無法成親的。”柳慕白心如刀割,五髒六腑疼得讓他快要喘不上氣來。
若伽蘿立刻說道:“不會的!等一切回歸正軌,我就馬上找接班人,辭去聖女一職,然後去找你!”
“若你一直都找不到接班人呢?”柳慕白的眼睛已經開始泛紅。
“不……不會的,我能找到接班人……”若伽蘿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對於這樣的承諾,她自己並沒有什麼自信。
柳慕白不再說話,就那麼低頭坐著,若伽蘿也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柳慕白忽然站起身往外走去,若伽蘿心口一痛,忙伸手去拉他的衣襟,結果卻並未拉住。
直到走到門口,柳慕白的腳步才停頓了一下,沉聲說道:“我會一直在長清山等你,直到你來找我。”言罷,柳慕白快步離開了。
若伽蘿一愣,眼淚當即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次日,若伽蘿和竺開宇啟程回小雀山,容婉、蕭悠和聆月一起出來送他們。
告別的話說了許多,竺開宇已經跨上了馬,若伽蘿卻遲遲不願離開,眼睛始終注視著柳慕白營帳的方向。
容婉輕聲歎口氣,拉住若伽蘿的手說:“他說了,如果他來送你的話,一定會忍不住把你打暈帶回長清山的。”
若伽蘿苦笑出聲,說道:“還真像是他會說出的話啊。”
“你真的會再回大宇來找我們嗎?”容婉傷心地問道。
“當然,等我處理完苗疆的事務就辭去聖女一職。”
“但你什麼時候才能處理完呢?事情永遠不會結束,工作也沒有做完的一天,你留的越久,就越難離開。更何況苗疆也不是非得你去操勞不可啊,還有那麼多人,你不必非得要肩負這些責任,學著撒撒嬌、依賴一下其他人不好嗎?”容婉越說越難過了。
“放心吧小婉,我說了會去找你們就一定會去的,等我。”若伽蘿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