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然看到柳慕白脖子上的指印遠不止五個,傷痕也有的深有的淺,有些仍是鮮紅,有些已經轉為黑紫,明顯被韶顏掐過不隻一次,心中的怒火頓時熊熊燃燒起來,恨不能將韶顏扒皮剔骨。
方墨然雖生性頑劣,但唯獨對柳慕白親近有加,因為他從小受到柳慕白的照顧,不管闖下什麼禍柳慕白都從不責怪他,不僅溫柔地為他善後,還在師傅麵前替他攬下一切責任。
所以,在方墨然心裏,柳慕白是比天恒道人還要重要的人,自然見不得他受到哪怕一丁點的傷。
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一直討厭容婉——自己最在乎的人忽然開始對別的人付出一片真心,他當然會看容婉處處不爽,所以當初劉蕭楠和太子拉他入夥說要一起除掉容婉時,他毫不猶豫就同意了。
現在看到柳慕白被韶顏折磨得這麼慘,方墨然真是殺了她的心都有了。
另一邊,天恒道人和韶顏打得正酣。
天恒道人看到自己的愛徒這樣憔悴不堪,極是心疼,怒斥韶顏道:“他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怎忍心下如此狠手?!”
韶顏雙目血紅,毫不留情地攻向天恒道人,罵道:“還不是因為你!他現在不肯認我就是因為你把他教壞了!好的不學,偏學你愛上狐妖,還中毒不淺,都是你的錯!”
此時的韶顏因為此前太子逼宮失敗一事受到重創,當時看到自己的孩子反抗自己心中很是震怒,之後精神就很不穩定,尤其在囚禁柳慕白這幾日,他寧願吃盡苦頭也不肯開口叫自己母親,她就更是癲狂,精神狀態極不穩定,現在根本已經喪失了理智。
天恒道人見到韶顏如此失心瘋的樣子,心中更痛,湧出一陣陣愧疚之情,不由得放軟了語氣,勸說道:“韶兒,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隨我回長清山去吧,我們一家人好好坐下來聊一聊,這件陳年舊事如今也該有個結果了。”
韶顏長劍一揮,嘶吼道:“我不去!我才不去!我知道你是想殺了我!你們所有人都想殺了我!”韶顏又受了刺激,胡亂揮舞著劍朝天恒道人亂刺一通,毫無章法可言。
今日的韶顏功力還遠不及往日的一半,天恒道人沒費什麼功夫就占了上風,很快便打掉了她的劍,扭著她的手臂將她製服,再次好言相勸:“韶兒,你就隨我回去吧!我發誓絕不會傷害你的。”
“胡說!所有人都在騙我!你騙了我,太子騙了我,皇後騙了我,連我的孩子都騙我!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韶顏瘋狂地掙紮著,趁天恒道人不注意,照著他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天恒道人吃痛地哼了一聲,手上力道一鬆,韶顏立刻趁機脫離了他的鉗製,迅速禦劍飛走了。
遠處的方墨然見韶顏要溜,忙喊道:“師父快抓住她啊!如果任由那個瘋婆子逃走,今後不知她會惹出多少亂子來!”
天恒道人卻疲憊地搖搖頭,歎口氣說:“罷了罷了,隨她去吧……現在你師兄的傷勢要緊,我們先將他帶回長清山再說。”
方墨然心中不甘,暗暗嘖了一聲,卻也不敢違抗師命,看著韶顏愈來愈遠的身影,隻得強按下想給柳慕白報仇的衝動。
方墨然將柳慕白背起,天恒道人則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彙集真氣,三人一起禦劍回長清山去了。
進入天恒道人的道觀,方墨然背著柳慕白走進他的房間,小心地將其放在床上,天恒道人走上前說:“為師這就為他療傷,你先去給容國府送封信,通知容婉姑娘說我們已經救出了柳慕白。”
方墨然表情一僵,皺眉問道:“為何要給她送信?她可是狐妖啊師父!怎麼現在連您都要向著她了嗎?難道您忘了她將我關在煙城差點把我餓死嗎?難道您忘了她……”
“行了行了,現在不是聽你倒苦水的時候,”天恒道人無奈地笑笑,“這一次畢竟是她來通知我們慕白失蹤的事,不然現在你師兄還被韶顏關著呢,給她送封信也好讓她放心。還有煙城那件事你就別提了,那還不是因為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捉妖才將她惹怒了?我看她關你關的沒錯,也該讓你長長記性,下次若再敢背著為師瞎胡鬧,為師第一個不饒你!”
方墨然不服氣地撇撇嘴,小聲嘟囔道:“怎麼胳膊肘盡往外拐,到底誰才是您的徒弟啊……”
天恒道人眼睛一瞪:“你說什麼?”
方墨然嚇得一抖,趕緊躬身行禮道:“徒兒說,徒兒這就去給容國府送信。”說完就趕緊跑了出去。
天恒道人不由失笑,袖子一揮關上了房門,聚精會神為柳慕白療傷。
半日後,天恒道人終於走出了柳慕白的房間,一推門,見方墨然就站在門口等著,看他滿臉的期待,笑著說:“你師兄已經基本痊愈了,隻是現在還在昏睡,你若放心不下就進去看看吧。”
方墨然使勁點了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像隻得了獎勵的小狗似的,若他真有尾巴,現在肯定在身後歡脫地搖著。
方墨然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中,剛關好門,就看到床上的柳慕白正淺笑著看著自己。
方墨然一愣,問道:“師父不是說你還在昏睡嗎?”
柳慕白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剛才是我裝睡騙師父的。”
方墨然坐在他床邊,疑惑地問:“為何?”
柳慕白輕輕歎口氣,說:“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師父。我真的無法接受他就是我父親的現實,更無法接受他當年因為一隻狐妖而拋下了我和母親。最關鍵的是,假如他與那隻狐妖是出自真心,我還能試著去理解他們的愛情,但他們在一起竟是因為狐媚之術作祟,而且最後他還親手殺了那隻狐妖,這其中的感情著實太過扭曲複雜,我暫時無法邁過心中的那道坎……”
方墨然心中很同情柳慕白的遭遇,換做是他,他肯定也接受不了,活了二十年,突然出現了一個當年背叛母親的父親,還出現了一個一出生就將自己丟下不管的母親,任誰也不可能一下就接受這個現實。
方墨然寬慰他道:“你現在重傷初愈,需要靜養,先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吧。”
柳慕白搖搖頭說:“我還睡不著。”
“那你想不想吃東西?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吧。”
柳慕白臉色一白,趕忙說:“別別別,你可饒了我吧,我現在還記得去年我生辰的時候你給我做的長壽麵,那味道我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每當我遇到了什麼困境,就會想想你給我做的那碗麵,瞬間便會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算不得什麼了。”
“……”方墨然看著柳慕白一本正經地說出這番話來,內心十分複雜。
柳慕白見方墨然表情變了又變,不禁爽朗地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嘴角漾出好看的弧度,仿佛會發光一樣,簡直好看得不真實。
方墨然一下子便消了氣,心道,看在你笑了的份上,這次就勉強饒了你。
屋外,天恒道人就站在門口,屋內的談話他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湧出陣陣痛楚,但也自知無可奈何,隻能將一切都交付時間了。
過了幾日,柳慕白身體基本全部恢複,法力也恢複了大半。他為了避免與天恒道人碰麵,每天天不亮就去深山裏練功,直到入夜後才回來。
這天,柳慕白又是等到夜深才回到了道觀,沒想到,剛邁進門,就聽到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就如此不想見到為師嗎?”
柳慕白身形一震,忙轉身行禮道:“徒兒不敢,隻是這次負傷修為也有一定的受損,所以才在深山中潛心修煉,不知不覺天色就這麼晚了。”
天恒道人當然清楚這是他的借口,但卻不願挑明,也不願強行逼他現在就認自己為父,隻得順著他的意,說:“修煉也要適度,你身體才剛恢複,莫要太過辛苦。”
柳慕白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說道:“謝謝師父,慕白會注意的。”
天恒道人又說:“不過,現在已是隆冬,深山之中太陽升的晚落得早,天氣嚴寒,濕氣也重,你長時間待在那裏對身體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從明日起還是在道觀中修煉吧,你若怕人打擾可以去藏書閣,那裏鮮少有人涉足,是個清靜安寧的好地方。”
柳慕白心中驀地一股感動,悶聲道:“謝謝師父。”
天恒道人無聲歎口氣,轉身走開,拋下一句:“時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罷。”
望著天恒道人的背影,柳慕白沒來由地鼻子一酸,深深鞠了一躬:“師父也早些安歇。”
次日,柳慕白便沒再長途跋涉去杳無人煙的深山了,而是去了藏書閣中。
一推門,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夾雜著書墨的馨香和炭火的芬芳,一瞬間讓他全身都暖烘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