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久沒回過神來,在聽雲衢講述前我就猜到會有這種可能,但直接從他口中說出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雲衢灰白的眼瞳茫然而空寂,之前的痛苦被迅速壓製隱藏起來,但我知道傷痕並未消失。
“因為相信我所說的獻祭,他們真的去做了,但這是謊話,隻是為了敷衍擺脫他們的隨口之言,我沒料到他們會照做……”
雲衢說著說著忽然眉峰緊皺,像是有巨大痛苦降臨,他右手緊緊插進頭發裏,肩膀背脊緊繃。
我連忙上前關心,手剛按住他肩頭就被緊緊攥住,力氣大得我不由驚叫一聲。
雲衢立即鬆了手,很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你讓我靜一靜……待會兒再進來。”
我很想留下,但我知道現在自己越是在他身邊越是加重他的痛苦,雲衢正在同某種無法直觀看到的東西抗衡。
如果我執意留下來,會讓他過分在意與分心。
“那我就在外麵,有事你叫我。”
我出了房間,先是隔著門聽裏麵的動靜,令我驚訝是屋裏傳來明顯與雲衢嗓音不同的男人聲音,陰沉冷漠又粗啞:“為何偏偏出現你,這個敗類,背叛者!最後如果不是你……”
這陌生聲音戛然而止。
隨後傳來東西砸在地上的響動,持續了幾秒鍾。我按著把手,隨時準備衝進去。但又覺得此時的雲衢也許不想我見到這狼狽場景。
該怎麼辦?
就在我猶豫不決之間,門內傳來了雲衢的聲音:“芸昕,咳咳,你進來吧……”
我立即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滿地碎片殘渣,桌上的東西都被摔下來。雲衢坐在靠落地窗的椅上,手肘撐著膝蓋,右手支著額頭。
我立即上前,急忙問道:“你怎麼樣?剛才在那是……”
話沒說完,我就注意到他的手上有傷,正順著指縫往下淌血,赤紅如細蛇蜿蜒。
我想去找醫藥箱,剛一轉身就被雲衢抓住手。
“陪我一會兒,這點小傷不要緊。”
我隻能在他對麵坐下,從來沒有麵對過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要安慰什麼。
幸好雲衢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抬頭,灰白眼瞳茫茫的,神色微帶倦意與歉疚:“讓你擔心了。”
“你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嗎?我隻是關心你,想知道你怎麼了?”
“你一定已經感覺到了,還有另外一個……充滿了破壞欲和邪惡。”
雲衢說得有些含糊,但我理解其中的意思,就是指另外一個“雲衢”。
我連忙點頭,小心翼翼問道:“那是你另外的人格?”
“並不是,但你可以這麼理解。”
“那他是你的分身?”
雲衢沉默片刻,緩緩說道:“如果一定要先後,那麼我才算是分身。”
他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來那另一個“雲衢”曾經稱呼雲衢為老幺。我沒有理解錯,這應該是家族中最小的孩子的稱呼。
放在這裏,是說雲衢是老小?
“那對姐弟生活在千年以前的某個村鎮,當時我急需某樣傳世之寶,但偏偏不能動用武力強奪,不然寶貝就會化為烏有。於是我想了個辦法,那就是接近鎮守傳世之寶的家族。”
雲衢微啞的嗓音緩緩道來。
“那家族就是姐弟的本家,我製造機會與他們相識,那對姐弟絲毫沒有起疑心,將我當成至交兄弟。
我忍不住插話:“這真的是你的主意嗎?我不相信。”
雲衢側了下頭,嘴角彎起欣慰的弧度:“謝謝你相信我,但是……這就是我。”他停頓了下,垂頭低語:“或者說是原本的我。”
我已經被繞的有點糊塗:“我現在已經有點暈了,你剛才說你才是分身,現在又說就是自己,那到底誰是誰?”
雲衢似乎有顧慮,神色沉默而遲疑。
我鼓勵道:“這都千年前的事了不是嗎?不管是好是壞,都不會影響我現在對你的判斷。我不是傻子,我會自己感受,自己得出結論。”
這話似乎打消了雲衢最後一點猶疑,他終於閉了閉眼,長長嗬出一口氣:“我原本不打算現在同跟你講。但沒想到你已經提前遇到……如果不知情,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我擔心你。”
我趁熱打鐵:“對呀,你要是不說,我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萬一之後那個又出來,我還傻乎乎啥都不知道。”
“正如我之前跟你說,那對姐弟身上有著人類能找到的大部分美德,善良又有勇氣,純真又孝順。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些都毫無價值。
“我隻想把那傳世之寶弄到手,事實上我也目的達成。但那對姐弟仍然纏著我,於是為了擺脫他們,我說隻要他們獻祭自己,就能讓村鎮擺脫即將到來的災難。”
說到此處,雲衢臉上洋溢起種複雜的神色,就像那種自毀前的坦然與空虛。
我連忙握住他的手,希望能讓他感覺到溫暖跟關心。
雲衢停頓了一下,伸手按在我的手背上,良久再繼續往下說:“我提出的方法極盡殘忍與苛刻,那那就跟活活將自己解剖沒有區別。我並不認為他們會去照做,結果……”
從之前的反應來看,那對姐弟是做到了,但這事從頭到尾都是謊言,所以他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最終卻毫無意義。
雲衢輕輕地吻了吻我的手,似乎這樣給了他繼續的勇氣。
“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嗎?曾經見過人類的強者充滿勇氣與愛,並且從那刻起我獲得了新生。”
我點點頭:“你是說過類似這樣的話,所以那個時刻就是……”
“就是那對姐弟咽氣的時候,他們望著我,到死臉上都帶著微笑。沒有任何責備與質疑,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是承擔眾人苦痛的釋懷。”
雲衢的聲音沉啞平靜,看似無風無浪卻暗藏著翻湧的情愫,全在心底深水靜流。
我心裏五味雜陳,一時間難以辨別到底是什麼滋味。但毋庸置疑,我想陪著雲衢,哪怕我說不出來安慰的話,也想陪伴著他度過這時刻。
雲衢輕撫著我的手背,聲音輕飄飄地:“就在那時候,我誕生了,我是這本體唯一的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