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不歇,涼意蕭瑟。
灰蒙蒙的天被籠罩了一層厚重的濕意,南盡歡將手裏的字簽遞交給大堂裏解讀字簽的和尚,那和尚雲裏霧裏的說了一通,大意是她此生富貴無極。
“殿下來了。”南霜附耳朝南盡歡耳語一句,眼睛往外麵曲徑小道瞟了一眼。
南盡歡便拿了油紙傘匆匆往那小道的涼亭而去,大雨瓢潑,油紙傘也未能遮住所有的雨水,淋淋灑灑的雨水將南盡歡的裙擺鞋襪打濕,她且不顧這些,隻去找北寒川。
方進涼亭,北寒川就訓責道,“本王就是在此歇歇雨,看你一眼就走,你怎跑了出來?”
“那還不興我也要看殿下一眼嗎?”南盡歡垂眉,用手帕拍去衣裳上掛著的水珠,“衣裳淋濕了,等會兒回去換一身就是,見殿下一麵可不容易。”
“你要在寺廟裏住多久?”北寒川問。
南盡歡答道,“至少得五六日,聞家的事得安定下來,還有些生意的事我也得趁此機會給解決了,等回到府裏,可就又是諸多不自在。”
所以,爹爹提議讓她來寺廟裏住幾日的時候,她想都沒想就立即答應了下來。
“本王是奉皇上之命來向方丈討要幾本經書,今日雨大,你趕緊回房去換身衣裳,莫著涼染了風寒,明日本王再來找方丈談經論佛。”雨小了些,北寒川便與南盡歡道,讓南盡歡趕緊回去。
看她一身都濕了,怕她著涼染風寒。
既然約好了明日再見,南盡歡自然也不多留,撐了傘往回走。
而北寒川也是撐著傘往方丈的禪房而去。
南盡歡剛回到禪房門外,就見柳從文恭立候在一旁,他見到南盡歡,微微拱手抱拳,“南姑娘,南家一處茶樓的夥計路上出來些事,托我給你送了賬本過來。”
南盡歡抬手便要去接賬本,“勞煩柳大人走了這一遭。”
“我也是順道。”柳從文將賬本給了南盡歡,便就要轉身走。
南盡歡將手裏的油紙傘遞給他。
可就在這時,南富帶著府中下人匆匆趕來,卻見南盡歡和柳從文於屋簷前眉目傳情,舉止親昵曖昧,且兩人衣袂皆濕,在南富和下人們看來,南盡歡這是在跟柳從文私會。
南富怒火中燒,衝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南盡歡臉上。
“爹爹?”南盡歡震驚,不敢置信的看著南富。
這一巴掌,南富是用了全部力氣,打得南盡歡的牙齒都鬆了,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佛門淨地,你卻在此私會男子,簡直褻瀆神靈!那聞公子才死沒幾日,你……”南富越說越氣,現在他幾乎是認定了南盡歡就是心狠毒辣害死了聞公子。
“盡歡,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南富怒極傷心,看著眼前的女兒,隻覺陌生。
南盡歡嘴裏有一口腥甜,她咽了咽,道,“我在爹爹心裏已經如此不堪了?”
南富不語。
“爹爹若覺得我不堪,我也不解釋,隻是,柳大人人品貴重,高風亮節,是正義之士,還是皇上欽點的狀元郎,爹爹莫誣了他!”
南盡歡真的是忍受夠了,這一巴掌幾乎將她打醒,她處處忍讓,哪怕爹爹覺得她受委屈了,還是會因為愛之深而責之切,對她的期望和要求也會更高。
柳從文也是正色的拱手道,“南老爺莫誤會,在下在附近辦公務,遇到南家茶樓的夥計馬車出了問題,才替那夥計走了一趟,將賬本送給南姑娘。”
說完,就轉身走了。
並非他這人怕沾惹麻煩。
而是,事情說清楚就理應離去,不拖泥帶水,幹淨利落,才更能說明他與南盡歡之間清清白白。若他非得留在這裏看南富的態度,若南富不信,他就再加解釋,如此,反倒有嫌。
“回府吧。”南富冷道,轉身就往寺廟外走。
下人們去幫南盡歡的丫鬟們收拾東西,其中一個婆子直接過來攙扶著南盡歡往外走。
南盡歡一身濕軟的衣裳也沒換下,就被強行帶回了南府。
至於南府這邊發生了些什麼事,南盡歡回了南府後,就直接被壓倒了南富的書房,根本無暇去打聽消息。
“爹爹,可容我去換身幹淨的衣裳?”南盡歡小心的向南富詢問。
南富能生這麼大的怒,必定不是小事。
可到底是什麼事,她心裏沒底。
“不必去換了,濕了這麼一點點,穿著也不會凍死你。”南富語氣不善。
“是。”南盡歡低頭垂眉,乖巧恭敬。
“跪下!”南富喝了一聲。
南盡歡也聽話的跪了下來。
“爹爹問你,聞公子的死,可與你有關?”
“與我無關。”
南富質問,“聞公子的小廝說,是你將他約去了天香樓。”
“我不曾約過他。”南盡歡抬頭答道。
“那我再問你,你可是知道聞公子會死?知道他與你定親,會引來殺身之禍,會讓聞家受難?”
“我……”南盡歡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說。
“難不成你還不承認?聞家都已經知道了,在與聞公子定親之前,你就與聞公子說過這些。”南富冷冷道,心裏更是傷心。
南盡歡咬了咬牙,垂下頭,“是,我都與他說過,可他不聽我的勸告,一心想著娶了我,便就能夠得到南家的財富,便就能夠接近權勢最顯赫的位置。他是咎由自取。”
“嗬嗬嗬……”南富仰頭冷笑不止,“一條無辜人命,你就這樣的態度?他被你所害,你這般毫不在意!盡歡,你什麼時候心變得這麼狠了?”
“爹爹,認為是我錯?我已經與他說過,與我定親會有殺生之禍,他卻仍要與我定親,我能如何?”
看著南盡歡那一臉無辜委屈,據理力爭的模樣,南富笑得寒了心,眸光渾濁灰敗,失望透頂。
他一針見血指出,“你不喜歡那個聞公子,你也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你為何會答應定親?別說是為了祖母。若你真為了你祖母,你就會說出來聞公子與你定親會死,百般拒絕這樁婚事。聞公子的死後,聞家來府裏要接你去聞府,你居然也順從,最後引來皇太弟威脅聞家……”
南富說到最後,身體不由得發抖,隻覺得後怕不已,“若是你真的到了聞家,恐怕現在的聞家已經雞犬不留了!”
她這段時間的委屈聽話順從,全都是裝的!
她對老夫人也不是真心的侍奉,聞家的這樁婚事,不就是她在對付老夫人嗎?
“爹爹知道你祖母做過傷害你的事,你沒法原諒祖母,爹爹也不想著你能夠和你祖母相安無事的相處,甚至爹爹都沒有想過將你祖母接進府裏來照料,是你故意大度、不計較往事,將你祖母接進了府裏,我一直還覺得讓你受委屈了,可你呢?心腸竟然如此狠毒,口蜜腹劍,為了報複你祖母,竟然害了聞家人!如今,聞公子死了,你祖母也因愧疚自責難當,臥病在床,你可是滿意了?”
南富一身怒吼,恨不能打死南盡歡。
可抬起的手,顫抖著,最終還是無力放了下來,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臉上,哭道,“都怪我!是我這個爹爹沒有管教好你,是我太過天真,把你當成了仁善大度的好姑娘,以為血脈親情能夠感動你,不會讓你計較那麼多!”
哭著說著,使勁的抽打自己。
南盡歡原是還想繼續服軟粉飾太平,可是她覺得爹爹真的是太糊塗了,絲毫沒有做生意時的敏銳和狡黠。
“當初我若拒絕了這門親事,祖母就會真的什麼都不說?怕是連爹爹都會覺得我是對祖母有抵觸,看不上祖母給我選的親事。”南盡歡冷靜道。
“聞家在上京隻是五品小官,那聞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相貌也一般,至於人品,爹爹是沒打聽出他有什麼不好的錯處,可這上京城裏,多少顯赫權貴,他就是想紈絝,怕也沒那樣的資格,他這人沒一點錯處,也沒一點長處,爹爹卻覺得他這樣的人配得上女兒?女兒會對這樣的男子一見鍾情?爹爹聽來這不是笑話嗎?”南盡歡說罷冷笑,目光清冷的看著南富。
南富顫抖著,老淚縱橫,“爹爹疼你、寵你,爹爹能夠將你的終身大事這般草率嗎?爹爹也知道那聞家公子沒有長處,配不上你,可是爹爹覺得你喜歡,覺得你嫁給一個小官之子,咱們跳出朝廷的那些權勢之爭,你往後也能過得太平……”
“嗬嗬……”南盡歡仰麵冷笑,“爹爹這麼天真?南家不可能跳出權勢之爭,除非南家一分錢都沒了。而今,儲君剛立,可其他幾位王爺也是權勢滔天,意在天下,現今權位之爭比之前更加激烈,不管是儲君,還是其他王爺,都想得到南家財富以穩固自己的地位,他們會讓南家的錢財落入他人之手嗎?”
“聞家不管是答應定親,還是在聞公子死後也非要我以聞公子未亡人的身份回聞家,不都是為了南家的錢財嗎?”
雖然南富已經明白了一切,可仍是無法原諒南盡歡造成的這些後果,“聞家是貪心了,可到底是一條人命,你若當初與爹爹說明白這些,爹爹又如何不懂?”
南盡歡輕笑,“那之前事情還未發生,大抵你們會覺得我危言聳聽,祖母怕是更會說我欺她,冤她……”
“你祖母怎會如此!”南富喝道,他心裏記掛著老夫人因此事氣得暈倒在床,身子一下子垮了,連命都丟了半條。更不容許南盡歡還將老夫人想得那麼惡毒。
“怎麼不會?若非我身邊有人保護著,恐怕女兒此時已非完璧之身。”南盡歡憎惡厭恨的道,同時對爹爹也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