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笑回到碑文前,指點已破譯的那個字,向跟來的舞停勻:“這個肯定是個‘間’字,我隻認出這一個呢。”
舞停勻定睛看看:“還真是有點像,”回頭,見葉迅已無蹤影,壓低聲音,“你叫他去收集食物?我信不過他,一看就是個笑麵虎。”
赤俠群附和:“對對,我看他亦不是個好東西,蠻陰險的樣子,他是誰呀?怎麼說跟你是一家人?”
寒花笑:“人盡其才,在這裏捕獵,他比你們在行得多。”
赤俠群不屑:“亦就是抓個老鼠逮條蛇,有本事上山搏虎下海擒龍,這個我才拿手。”就業績而言,他當然沒有搏過一頭虎,擒過一條龍,“我看出來了,他跟你一樣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是你同門對吧,你到底幹什麼的?”
舞停勻“撲哧”一笑:“你一天到晚握著他的小手,卿卿我我,竟然連他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
赤俠群:“什麼卿卿我我?我們這叫……,”想不起來,向寒花笑谘詢,“叫什麼來著?”忽然又想起來,“叫聯手療傷大法,我幫他療傷來著。什麼叫卿卿我我?聽著都惡心,就他這手,熊爪一樣,我講義氣,忍著巨大痛苦才握著。”
赤俠群的提問令寒花笑大傷腦筋,不便說實話,不忍說謊話,犯難中,發現赤俠群給舞停勻一打岔已忘記方才的問題,趕緊給他布置些任務,免得他閑得無聊又想起來:“小赤你別閑著,幫忙一起來看碑文,你就是不愛動腦子,動起來比誰都聰明,沒準這塊石碑你一個人就破解呢。”
赤俠群一挺胸膛,向舞停勻:“要不我怎麼愛和他混一塊堆,數他最了解我,”看一眼碑文,很有把它們全都譯出來的雄心壯誌,可看到第二眼時,便有些眼花,第三眼有些動搖,“不過,這種事情我從來沒幹過,不太在行,胡亂試一試,試一試。”
三顆腦袋湊到一起,在石碑兩麵來來去去,都不是做學問的人,都不在行,不同處在於寒花笑遠比另外兩個細心和耐心。破譯文字不隻需要學識,細心和耐心亦至關重要。
不到一刻鍾,赤俠群已吃不消來,首先放棄,一屁股坐到地上:“哪個兔崽子擺弄出來的這些鬼字?被我撞見一刀拍死他!哪有這麼不講道理?好好的字不寫,非在這裏鬼畫神符。”
受他影響,舞停勻亦有些氣餒,好看地蹙著眉頭:“寒花笑,這會不會是個圈套?你想呀,抹掉這些篆字有多麻煩,還不如直接把石碑砸掉,沒準是連鑲玉或別的什麼人故意弄出來,耍著我們好玩。”
寒花笑頭亦不抬地繼續盯著石碑:“有兩種可能,其一試圖破壞石碑的人沒帶錘子之類重器,又不能徒手開碑,隻好這樣子搞破壞。”頓挫,“不過,這種可能性不大,能進到這裏的人不是高手就是工匠,砸毀石碑肯定沒問題。”這是沙叱勳的觀點。
赤俠群向舞停勻:“我亦是這麼想的,懶得說。”
寒花笑延伸沙叱勳觀點:“還有一種可能,這是秋陽曦的手腳,他心智過人又篤信佛教,不願把事情做絕,所以給我們留下點線索讓我們有一線生機。”這是最樂觀的想法,平心而論,舞停勻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但寒花笑寧願樂觀一些,而且亦隱隱感覺石碑中暗藏著某種積極的信息,他的感覺一向很準。
舞停勻不是很信:“你亦就是胡猜瞎猜,又沒見過秋陽曦,他是怎樣一個人你能知道?”對破譯文字興趣蕩然,“你還是給我派過一個活吧,讓我替你洗臭腳都行,反正我不會再看這塊破石碑一眼!”
寒花笑不為已甚:“那你去挖井,井還沒有挖好呢。”
舞停勻:“我先休息一下,你亦歇歇,有些話要對你說。”
寒花笑目光終於從石碑離開:“你說。”
舞停勻:“你先前說,怕連鑲玉會繼續騙人進來,我仔細想過,她一定還會,知道趙州九庫的不止我們這些人,她巴不得把所有知道的人都弄死,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剩下那些人全騙進來。而且,進來的人越多,食物消耗越快,我們亦會死得更快。”
寒花笑同意此觀點:“她是會這麼幹呢。”
舞停勻:“所以呀,我們要早些想好對策,最好是進來一個幹掉一個,否則,等他們慢慢結夥抱團,站穩腳跟,回過頭來反咬一口,我們可就慘了。”
寒花笑秉著他的樂觀態度:“人多力量大,會更容易找到出路呢。”心裏卻很清楚,她的擔憂不無道理,他亦有同樣的憂慮,隻是不打算用暴力解決,暴力一旦開始,便容易失控,容易演變成殘殺屠殺,最終不可收拾,問題在於,你不用暴力,並不代表暴力就能被壓製,早晚都要爆發出來,不是你挑頭,就是別人。
舞停勻:“你還能指望越原這種人跟我們一條心?誰知道後麵進來的會不會都是這樣貨色,我們至少得有備無患吧?把我們的聯盟再擴大一些,沙叱勳和左言遲雖然有些陰險,卻還算明白事理,肯定樂意跟我們合夥,乞四比羽肯聽話亦可以拉過來,越原,宰掉算了,看見他就煩。”
赤俠群響應:“就是就是,看見姓越的就想起延鷹那個王八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奸賊,宰他我操刀,停勻你給我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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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莽怔怔地看著沉睡中的左懸燈,好半天,才眼都不抬地問:“她什麼時候能醒?”
一旁,陳索男小心翼翼地:“隨時都會醒,不過……”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先生你這樣出爾反爾的,我怕效果會不理想的。”
葉莽皺眉:“你都說了不下十遍,好了,你先出去,不叫別進來。”
陳索男唯唯諾諾地退出房外,輕手輕腳地將房門關上。
在房門關起的一瞬,葉莽敏銳地覺察懸燈長長的睫毛似乎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這是他從未欣賞過的微弱顫動,別有一種動人深至之美,令他陶醉,令他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那長長的睫毛。
懸燈的眼瞼就在他的手快要挨到的時候輕輕一顫,隨即睜開,釋放出一抹新鮮的眼神,有些朦朧,有些惺忪,美好得不可方物。
他不由地收回手來,下意識地藏到身後,仿佛那隻手曾經冒犯了什麼。
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極盡優美地凝聚,幾乎是別無選擇地凝聚在他的臉上,在一絲迷茫過後,她的眉頭好看地蹙起,小片刻之後才釋然,她的聲音輕得別具魅力:“葉……,莽?”眉頭又再度蹙起,蹙得深了一些,同樣好看。
他:“我是。”聲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她居然記得他的名字,這讓他很是開心,“放心,這裏很安全,沒有人能傷害你。”
她的神智恢複的速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隻不過短短一個瞬間之後,她清潔的表情中便多出了一絲戒備,聲音亦隨之清晰:“安全?”僅僅兩個字,卻飽含了譏諷。
他並不在意這種譏諷,畢竟,這種譏諷其來有自:“你都想起來了?”
懸燈一瞬間的確想起很多事情,想起他把她騙到一座小庵,想起她被葉靈的迷香放倒,想起葉靈有些猙獰的麵孔,想起她揮舞的匕首,想起她突然僵硬的表情和動作,想起去而複返的葉莽將葉靈從她身上拉開……,他到底是害了自己,還是救了自己?這是一個問題,問題很簡單,卻又很複雜……
葉莽聲音依然那樣柔和:“別急,我慢慢講給你聽,聽完了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隻要我知道的,一定言無不盡。”
她其實並不很想聽他講故事,但的確有些事情想問他,那是些不該問的問題,她既不願意問出口,亦不相信他會誠實地回答,在所有的糾結中,她隻有閉上眼睛,拒絕思考,拒絕去決定聽或不聽,問或不問。
葉莽輕輕地咳了一聲,算是開場白,然後:“是連鑲玉下單殺你,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她出了從來沒有人出過的大價錢,所以,我們接了單。從接單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問自己,我能不能夠殺你?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答案,你亦知道。”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否則她不會在這裏聽他講故事。
他:“你太大意了,我好幾次到你身後,幾次可以殺你,你卻絲毫都沒有覺察。然後,我看見了葉靈,碰巧看見。我以為可以借她的手殺你,結果還是不行,我不能看著你死。”無聲的歎息,“我們有門規,同門不可以相殘,可我別無選擇,隻有向葉靈下手。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的同門中沒有幾個女孩子,她是最好看的一個,我們所有人都迷戀過她,葉迅、我、葉靜,和葉歡……”
難道他殺了她?不對,懸燈看得很清楚,他隻是製住了她,那一刻,她已被嫉妒迷了心竅,居然不知道葉莽欺到她身後,居然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懸燈了解她的那種嫉妒,對這種嫉妒她已司空見慣,隻不過葉靈的嫉妒更凶惡一點。或許是同門的驕縱寵壞了她,她不能容忍比她美麗的女子,尤其不能容忍比她美麗到無可爭議的女子。
懸燈忽然明白,為什麼葉靈嘴裏喊著要毀掉她的麵孔,卻隻是揮舞著匕首,遲遲不肯下手,因為葉靈其實並不是想毀掉她的麵容,而是想據為己有。雖然,那根本無法做到,所以她才會瘋狂地嫉妒。
葉莽:“……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你,因為我們已經接了單,連鑲玉不撤單的話,你就必須死。她,絕不會撤單的,你明白麼?”一個人要是肯花這麼大的價錢下單殺人,她就一定不會中途變卦,雖然他不明白連鑲玉為什麼仇恨懸燈,卻很清楚這種仇恨不可化解。
懸燈睜開眼睛,很平靜地看著他:“這麼說,你白救我了,最終,我還是得死?”殺手九重天要殺的人,一定得死,目前隻有兩個例外,一個是花歸處,一個是赤俠群,他們之所以活著,是因為寒花笑不想殺他們,而花歸處的殺單已撤,赤俠群的殺單終究亦會撤掉,可連鑲玉會撤掉自己的殺單麼?自己幾乎都不認識這個小丫頭,她為什麼這樣仇恨自己?
葉莽:“我不會讓你死。”
懸燈:“是麼?可我,不會感激你的,所以,你還是省點心吧。你要下不了手,把我交給寒花笑,讓我死在他的手裏。”寒花笑會殺她麼?如果他不會,她會願意活下去,如果他會,她亦會帶著鄙視,寧願死去!
葉莽嘴角抽搐了一下:“絕不,我永遠都不會把你交給他!”
懸燈冷冷地看著他,一度,她以為自己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現在卻有些迷茫,無法把握他真實的想法,卻隱隱感覺到,他的想法很危險,雖然,她已經不在乎危險,卻莫名其妙地有點害怕那些想法。
葉莽沉默片刻,斟詞酌句地:“想問你一件事情,你活得快樂麼?如果可以忘掉從前的一切,重新開始,你願不願意?”
願意麼?忘卻是一種誘,惑,雖然有的時候巴不得能忘掉過去的一切,可真的給她這種可能,她能夠接受麼?多數事情她都願意忘記,卻有一些事她寧願銘記一輩子,珍藏一輩子;多數人她都願意忘記,可有些人,至少,有兩個人她希望銘記一輩子,珍愛或者仇恨一輩子……
所以,她不能接受忘卻,哪怕記住是一種煎熬:“不願意。”
葉莽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輕輕地點了點頭:“換我亦不願意。”又是一陣沉默,才艱難開口,“知道麼?本來這個時候,你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可我還是想在你變成另一個人之前好好地和你談談,大家開誠布公,可以無所不談,因為這是你身為左懸燈的最後一天。抱歉,你必須忘記一切,我們都沒得選!”
懸燈瞳孔急劇地收縮了一下,盯住他:“什麼意思?痛快點,有話直說。”
葉莽嘴唇動動,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悶一刻:“不是那麼簡單。你能起來麼?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
懸燈嚐試用力,雖然渾身虛弱得用不上一點真氣,但似乎還有力氣起來,她很想知道他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掙紮著坐了起來。
葉莽起身,攙扶她下床,引著她向裏屋走去:“你知道河朔神醫陳索男麼?這裏就是他的家,除了他和我,沒有人知道這裏,我救過他的命,另外,我們之間有一筆秘密交易。”進入裏屋,至東北牆角,拍動牆壁上一處隱蔽的機關,麵前隨即現出一個洞口,洞中點著昏暗的長明燈,照亮一道向下的台階。拾階而下一兩丈深,來在一道石門前,他扳動門旁一個扳摯,厚重的石門發出悶悶地響聲緩緩開啟,一股寒氣撲麵而出。他抓起門外掛鉤上的一件羊皮大氅給她披上,“裏麵有點冷。這是陳索男的法門,很奇妙,我不知道他怎樣做到。”
懸燈邁步跨入門中,籍著同樣昏暗的燈光,看清這是一間不大的密室,室內寒氣逼人,冷霧繚繞,遠不止是一點冷,而是相當之冷。密室中央,橫陳著一個沒有蓋子的長條木箱,有點像棺槨,走近,才看見,木箱中竟然躺著一個女孩子,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哪怕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的臉色亦慘白得嚇人,沒有一絲血色,而且不止是臉上,整個人都沒有一絲生氣。這分明是一個死去了的小姑娘,她亦並非隻是躺在木箱中,而是被冰封在木箱裏。
這個女孩是誰?葉莽為什麼要帶自己來看她?難道他要將她亦冰封起來,當做他的收藏?被這樣冰封起來,永遠不朽,永遠保持美貌堪稱理想,不過,隻能留給葉莽欣賞實在有些遺憾:“她是誰?”
葉莽:“是你。”
懸燈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又打了一個寒戰:“我?”
葉莽:“從前,她是陳索男的閨女,兩年前,采藥時從山上摔下來,人一時沒有死,但軀體毀壞嚴重,顯見是活不了的,陳索男救不活她,又舍不得放棄,最後隻能將她這樣封凍了起來,再慢慢想辦法……”看一眼懸燈,“照他的說法,他閨女隻是軀體壞死,頭腦沒有問題,隻要換上另一個軀體,她便可以重生。”
懸燈恍然,終於明白他的想法:“我就是你為陳索男提供的軀體?這就是你和陳索男之間的交易?”
葉莽垂下眼瞼:“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你知道你有多醒目,隻要用現在的麵孔活著,很快便會被人發現,我的同門會像獵狗一樣追蹤你,直到把你撕碎,隻有這樣,你才能夠活下去,雖然隻是一部分的活著,可總比被撕碎好得多!”
懸燈冷冷看著他:“那是對你而言,我,寧願被撕碎!”嘴角彎出一絲譏諷,“葉莽,我瞧不起你,寒花笑為了素昧平生的人都敢違抗師命,你,真可憐!”
葉莽麵孔漲紅,並因痛苦而扭曲:“你以為我不敢為你而死?我隻是不願毫無意義地去死!換成葉歡,他亦救不了你,頂多隻能陪著你一起去死,人都死了,還有什麼意義?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
她不久前好像亦聽到過“葉歡”這個名字,原來這就是寒花笑的另一個名字,懸燈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連不屑亦沒有:“這就是你和他的不同,和我的不同,你可以毫無質量地活著,可他不會,我亦不會。隻要他願意陪著我死,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亦甘之如飴!”緩緩轉過身,向外走去,“不要改變主意,葉莽,我不想欠你的情,哪怕你現在還想陪我一起死,我都會感到羞辱。”
葉莽呆呆地傻站片刻,才滯重地回身,走出密室,差一點忘記關上密室的門,快走到樓梯盡頭才省起,回身去將密室門關上,沒精打采地回到外屋。
懸燈沒有回到床上躺下,坐在窗邊一把椅子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神色安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語氣一如表情:“這麼說,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應該好好珍惜,不是說要好好聊聊麼?我們就好好聊聊……”想起什麼,“我昏睡的時候,好像有人給我說過些什麼,還以為是夢,是夢麼?還是真的?”
葉莽:“我有和你說過話,那時候,陳索男已經準備開始手術,給你用了麻藥,我忽然很怕,他從沒做過這樣的手術……”就是說,手術大有可能失敗,她和陳小妹結合為一體隻是理論上的一種可能性,“所以,我讓他停下,想和清醒的你談談。”
懸燈:“你未必會喜歡我們的談話,因為,我隻想談談寒花笑,你願意給我講他麼?講一講他和葉靈是怎麼回事?”女兒家的直覺很神奇,可以毫無道理地看透一些真相,她的直覺一直都在告訴她,他的心裏藏著另外一個女子,是不是葉靈呢?
葉莽神情和語氣亦很古怪地恢複平靜:“今天是你的,隻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頓挫,調整一下思路,“我的同門中,先生最喜歡葉靜,最不喜歡葉歡,他從小就這樣,很膽小怕事,誰都不想惹,可結果卻幾乎把大家惹了個遍。這個說起來就沒邊了,還是說他和葉靈是怎回事吧。”頓挫,“給你說過,我們剛懂點事的時候,都蠻歡喜葉靈,葉迅、葉靜、我和葉歡都不例外,可葉靈隻歡喜葉靜。那時候,除了訓練我們幾乎沒有別的事情好做,看見葉靈和葉靜那樣親近,大家都有些受不了,就合著夥暗算葉靜。葉靈精明的很,她不想葉靜成為眾矢之的,就假裝和葉歡接近,表麵上對葉歡比對葉靜更好。我們那時候還小,哪有那多心眼?信以為真,就都把矛頭轉向葉歡。”
懸燈:“寒花笑就是這樣一個笨蛋,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稍稍停頓,“不過,他不會一直不知道,等知道了他亦不會說破,隻會繼續裝聾作啞。”
葉莽否定:“他一直都不知道。”
懸燈:“那你還不夠了解他,葉靜就比你有數,你認為葉靜為什麼會全心全意幫他?葉靜是這樣一種人,他沒有同情心,但懂得尊重,至少要和他一樣優秀他才會去尊重,一個一直被他欺騙而懵然不知的人他絕不會尊重。”無心糾纏於這一問題,話題一轉,“你殺了葉靈?”葉靈不死,一定不會原諒葉莽,她是那種不能吃虧的女子,誰得罪了她,她一定十倍奉還。
葉莽似乎在想著她前半截話,有些遲鈍地搖搖頭:“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下不了手。”這才回過神來,詳細解釋,“陳索男有一種藥,吃下去會喪失記憶。”歎一口氣,“陳索男亦說不清會失憶到什麼程度,要是連學過的東西都忘掉就太可惜了。”
懸燈:“寒花笑,有多歡喜葉靈?”
葉莽不知道怎樣定性:“這個,不好說,反正沒多久,他就離開了。”解釋,“我們師門規矩,小時候是打基礎,長大些以後,多數時間都是自己去外麵闖蕩,每年隻回師門一小陣子,由先生替我們答疑解惑,我們自己亦互相切磋,交換心得。先生不喜歡葉歡,再加上葉靈的事情他亦犯了眾怒,所以他是最早出去闖蕩的,亦最少回師門。”
懸燈:“除了葉靈,他還有沒有……”她的直覺始終懷疑葉靈並非寒花笑念念不忘無法割舍的女子,如果今天不是她的最後一天,她也許不那麼急於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可她已經沒有時間等待,亦不想留下遺憾。
葉莽卻無法給她想知道的答案:“我們很少在一起,他好像刻意地躲開我們,我和葉迅幾乎一直都待在河朔,他是接單刺殺花歸處才首次來到河朔。”頓挫,“反正才這幾天,我就知道,除了你,他還和神刀營李屹的女兒打得火熱,李家丫頭走得時候隻差沒綁起他帶回神刀營去,還送給他一身貴得要命的衣服。”
不是李謝羽,懸燈很清楚這一點,寒花笑看李謝羽的眼神絕不含迷戀成分。那麼,她永遠不可能知道他所迷戀的女子是怎樣一個人了,亦永遠無法知道自己同她相比誰更優秀。如果,她隻是一個庸俗脂粉……
她一直看著窗外,葉莽一直在看著她,見她似乎已沒有問題,略一遲疑:“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沒有一句謊話,而且盡量中肯。”一頓,“那麼,你能不能亦回答我幾個問題?不願意你不妨直接拒絕,如果願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樣坦誠。”
懸燈目光依然望著窗外,有一點點留戀:“很公平,我說過不想欠你的,你問,我會如你所願。”
葉莽目光中有一種異樣的光芒閃爍,稍稍思索後,才開始提問:“你和鬆間照是青梅竹馬對麼?先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他才出賣葉歡,可剛才聽你說話,好像更在乎葉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要弄清這個當然不是為了好奇,是要弄清什麼才能令她至深地著迷。
懸燈眉頭蹙起的樣子總是那樣動人深至,她不知道有沒有聽到葉莽的問題,就那麼呆呆地望著窗外,望了很久,當葉莽都開始懷疑她根本沒有聽到他的提問時,她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回答:“鬆間照是少女的夢想,而我,早已不會做夢。”那麼寒花笑是什麼,她一直不願正視這個問題,可現在,她的最後一天,是她最後正視它的機會,“至於寒花笑,如果他肯在乎我,我願意粉身碎骨!”他從來都不在乎她,不管她為他做了什麼,他照樣無微不至地防備她,他之所以會防備她,毫無疑問是因為他完全地不在乎她,而更加可惡的是,他偏偏又偶爾會表現出蠻在乎她的樣子,讓她動搖,讓她無法看清真相,讓她倍受煎熬,並在煎熬中崩潰。
嫉妒在葉莽眼中一閃而沒:“葉歡有什麼好?”敏捷地覺察她眼中現出反感,趕緊換一種委婉的說法,“我是說他有什麼地方吸引你呢?”勉強地一笑,“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好向他學習。”
是什麼呢?她曾經很瞧不起他,起初他是那麼的不起眼,近乎窩囊,或許是白狼坡那一記耳光顛覆了他的形象,然後在重圍之中,親如兄長的左言遲不顧而去,反倒是這個被他看不起的小殺手傾盡了最後一點力量試圖領著她殺出重圍。雖然,他最終還是舍她而去,可她一點都沒有怪他,亦不再記恨他的那記耳光。然後,在金烏館的地牢,當他忽然出現在她麵前的一瞬間,她的心弦毫無道理可言被猛然撥動,那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他便借著她的脆弱乘虛而入,在她心中種下了一顆無因的種子,而她,卻極不應該地任憑著那顆種子在她的心間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