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上衣服,逃也似地想要奪門而出,一直靜靜看著他的葉靈這時冷冷開口:“就這麼走了麼?你!”
葉靜猛然僵住,好一陣子:“還能怎樣?你想怎樣?”
葉靈自繡被中伸出一截雪白的胳膊,修長手指拂開額頭的一縷亂發:“是啊,你可以走,反正我們亦不是第一次,可你何必裝成誠惶誠恐的樣子?別拿酒醉的借口自欺欺人,你知我知,昨夜你沒有醉到那般厲害,你很清楚我要嫁給葉迅,你骨子裏有和他和我一樣卑劣的東西,想報複他,報複我,而這樣的方式讓你極盡所欲。葉靜,難道你真不明白,骨子裏,你和葉歡從來不是一類人,終有一天你們會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
葉靜沒有被她的言語迷惑,昨夜突如其來的衝動很不正常,即管他的激情中的確充滿報複的念頭,有些卑劣,但那絕不是正常狀態中的自己,一定是被她做了什麼手腳:“葉靈,不要再對我下藥,這是忠告,亦是警告!”
葉靈:“如果非要下,你怎樣,殺了我?”笑,“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去先生那裏告狀,不高興,你亦去告我狀呀。哦,對了,你這麼驕傲,不會告狀的哈?”
葉靜除了威脅其實毫無辦法,倒不怕她向先生告狀,關鍵是他不可能去傷害她,哪怕她背叛了他。他能做的隻有小心防範,畢竟係出同門,隻要留心,她的鬼蜮伎倆瞞不過他。
見他默然舉步,又向門外走去,葉靈:“等等。”長長的睫毛遮下,“你什麼意思,跨出這道門後,我們之間就徹底結束了對麼?”
葉靜雖然再度站住,但背影堅定,一言不發。
葉靈略帶自嘲地一笑:“想聽有趣的事情麼?我雖不是什麼好女人,可還不至於下賤。”小小一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按照葉迅的吩咐。”
葉靜緩緩回首,逼視葉靈,滿臉疑惑,卻固執地沉默。他明白,既然開了頭,不用問她亦一定會說下去。
葉靈眼中古怪地閃爍著一種複仇的快感:“他當然不會叫我跟你上床,隻讓我不擇手段拖住你到巳時,我就用我以為最好的辦法完成了任務,現在巳時已過,我猜,葉歡此刻怕早在黃泉路上了。”
葉靜猛然轉過身來,冷冷盯住她,小片刻,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葉迅在哪?”
葉靈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邪惡的滿足,享受著他的氣急敗壞:“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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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俠群附在寒花笑耳畔,神秘其然:“那個舞童,”往舞停勻消失方向一指,“原來是個姑娘家!”
寒花笑輕聲急切地:“她給你說些什麼?”
赤俠群無限憧憬地:“乖乖,小妮子怕是對我仰慕得不得了,你都看見,趴在我耳朵邊猛說私房話,可惜我聽不見來。你說我將來收一兩房小妾,小娛不會有意見吧?肯定不會,又不多收,頂多一兩房,兩三房,七八十來房,她那麼大的宅子,人多些多熱鬧,多喜氣是不是?”
寒花笑這才明白他方才呆若木雞原來是想得如此壯觀,心底悲鳴一聲,抓住他手腕向明鏡壇行去。出數步,懸燈身影無端閃現腦海,遊目四顧,卻把握不到她的絲毫影息。若她對自己有絲毫關切,都毫無疑問地將來在此間,是她隱藏得好自己沒有發現,還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生死,擬或是她遭遇某種不測,無法趕到明鏡壇?
一時心亂如麻,極力在人群中搜索,靈覺在明鏡壇西南前台處稍稍一滯,凝神望去,見彼處兩名赳赳武夫一左一右地拱衛著一介文士,文士看去年紀不大,身形略顯憔悴,頭顱微垂,麵目模糊,雖看不出破綻,寒花笑卻直覺他正戴著一張麵具,但身材不符,那份儒雅氣質更不是懸燈可以裝扮出來,可他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卻與懸燈如出一轍。他到底是不是懸燈?寒花笑目光自然而然地下滑到文士的胸脯。他很不君子地留意到懸燈扮男裝時從不束胸,而西南方向的文士胸部平緩,十有八,九不是懸燈,那麼,他的神情為何又會如此酷肖懸燈?
心有所惑,足下失算,腳尖絆在明鏡台最後一級台階上,踉蹌向前摔出數步。赤俠群翻手撈住他,不滿地瞪來一眼,輕聲教訓:“嚇得腳軟是吧?早知道不帶你來,盡給我丟人現眼!”
寒花笑無心理他,敏捷地覺察到那文士在自己絆腳的一瞬倏忽抬起頭,迅速看過來一眼,旋即再度垂下,眼拙些你根本無法覺察他曾有過絲毫動作。
他到底是誰?還有方才舞停勻到底想傳遞給他什麼信息?今日的明鏡壇玄機四伏,有些人將原形畢露,還有些人將粉墨登場,英零好固然自身難保,左言遲怕亦無法控製局麵,意外無所不在,自己與赤俠群貿然攪進來是否明智?
台下噓聲四起,英零好不知是疏忽還是別有用心並未宣布臨時增加參賽選手,觀眾一直以為參加招親的該是三個人,寒花笑不夠漂亮的亮相更讓人誤會他亂闖到明鏡台上,噓聲全為他專設,萬眾一心地轟他下台。
寒花笑臉一紅,見尚憐雨、石致用各占住東北、東南二角,向赤俠群打個手勢,硬著頭皮向西北角行去。腳步故意放得很慢,繼續留心文士,後者頭顱微微垂下,肯定無法看見明鏡台上情形,寒花笑卻無端覺得他對台上四個人尤其是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他到底什麼來曆,又意欲何為?
平棘人好事,耳目靈通,寒花笑臨時加入不免亦有幾個人聽到,此刻正是傳播的最佳時機,快到有些迅雷不及掩耳的味道,全場不一刻已盡知怎麼回事,噓聲登時轉為訕笑,訕笑仍然專為寒花笑而設:一個連走台階都走不利索的家夥竟敢跑到明鏡壇上獻醜,不是想老婆想瘋了就是活得不耐煩也。
冷嘲熱諷席卷而來,灌入寒花笑雙耳,讓他不由羨慕起赤俠群,現在要能來個耳根清淨不亦樂乎?還好他訓練有素,稍稍調整心緒,便入佳境,對場外噪音充耳不聞,連那文士亦暫且擱置腦後,向對角石致用望去。後者目光正牢牢鎖定赤俠群,充滿挑釁意味,他背後紅纓槍尖,微微泛著幽藍,果然是淬過劇毒,不知底細的赤俠群與他交手,非吃大虧不可。
無暇多想,趨前半步,抱拳微行一禮:“石先生,看來看去,屬閣下最是慈眉善目,寒花笑討教一二,還望手下留情,大家點到為止,可好?”
石致用眉頭微微一皺,目光由赤俠群處收回,落在寒花笑臉上,麵無表情:“報名。”他不認識寒花笑,更不明白英零娛怎會推出這樣一個活寶,怎麼看寒花笑亦不是上得台麵的角色。他可不想跟一個無名鼠輩動手,勝了毫無光彩,還有些掉價。
寒花笑正要回答,一旁赤俠群早按捺不住,見寒花笑與石致用搭話,默契地鎖定尚憐雲,想起英零娛方才跟他一起蠻親熱的樣子,醋意發作,懶得說話,咆哮一聲,直截了當地一個猛子衝上前去,大夏龍雀光芒陡起,開打。
台下眾人看的就是打仗的熱鬧,戰端一啟,歡呼聲登時大作。
石致用巴不得赤俠群找上尚憐雨,裝模作樣地一蹙眉頭,紅纓槍一立,逼住寒花笑,氣勢前迫:“少廢話,亮劍!”雖然在迫不得已之下,他幾乎算是賣身投靠可尚憐雲,卻沒能把自己賣出個好價錢,尚憐雲可惡地沒給他應有的尊重,不到半天時間他已飽受寄人籬下之苦。憑他一向的心高氣傲,壓根就不願意幫著尚憐雨合擊赤俠群,本打算宣布退出,偏偏尚憐雲不答應,為確保必勝,非要他繼續參加比武招親,並強迫他在槍尖淬毒,兩個打人家赤俠群一個已經不夠光彩,還在槍尖淬毒,而且冷眼看去,尚憐雨的劍尖卻沒有淬毒,這簡直就是他媽的奇恥大辱,他頂想不顧一切地衝上看台,一槍紮進尚憐雲咽喉,奈何隻能想想而已,不可能真的去做。半天才背叛親爹,不到半天有背叛新主子,他以後還怎麼在江湖上混?
寒花笑別有算計,避其銳氣,不管有麵子沒麵子,在他氣勢壓迫下,往後連挫數步:“這樣不好呢,先生不動手,我不可以胡亂動手。先生先請,我一定要讓先生一先。”
石致用氣勢繼續進逼,雖說跟眼前這廢物交手,顏麵上有些不太好看,卻頗為理想,避開了強敵。赤俠群能令整個鏡花旗蒙羞,還逃脫殺手九重天刺殺,單打獨鬥誰有把握贏他?而尚家兄弟如此欺他,他又何苦去爭當戰鬥模範,替人作嫁?這下正好,讓尚憐雨給赤俠群去拚死拚活,最好赤俠群能一刀砍死尚憐雨,自己再以逸待勞放倒赤俠群,看尚憐雲怎麼說法!
憧憬之餘,他的心思幾乎全部放到一旁尚、赤二人的搏殺中,雖步步緊逼,卻不肯率先動手,一來自恃身份不肯率先攻擊無名鼠輩,二來亦正好拖延一下時間。再一句:“哪多廢話?動手!”在尚憐雲注視之下,他還是不得不做出些姿態。
寒花笑格外合作,敵進我退,繼續後讓:“豈有此理呢,先生是此間半個主人,怎都輪不到我一個客人先動手。先生務必先請,我不讓先生百十來招都很失禮呢。”心存客氣,卻容易聽成是一種挑釁。台下,亦的確有不少人將此視為挑釁,哄聲四起。
一旁戰團之中,赤俠群聲勢奪人,尚憐雨則進退自如,一時難言勝敗。石致用唯恐被人識破自己用心,姿態進一步主動,再度催動真氣,加緊逼迫寒花笑,後者則一路後退,死活不肯先行出劍。石致用緊逼之餘,漸漸將心思轉移到寒花笑身上,倒不是考慮如何一舉將他擊敗,而是更艱難地盤算怎樣才能不那麼快地將他放倒,最好拖到赤俠群與尚憐雨分出勝負,還不能被人看出破綻或視為無能?
重壓一浪強過一浪,層層進逼,明鏡台說大不大,三退兩退便迫近邊沿,寒花笑後退節奏把握不佳,至此腳步大亂,眼見在石致用真氣迫擊下難以立足,後腳跟離明鏡台邊沿隻半尺開外,再半步勢必失足墜落。
台下哄聲再起,一致斷定寒花笑即將出乖露醜,沒動手就給人逼下台來。
大家都很關心寒花笑落台的慘狀,多數目不轉睛盯住這邊,可下一個瞬間,卻沒有幾個人真正看清發生了什麼,僅僅是眼前一花,虛影倏忽一閃,輕捷得超越了視覺,寒花笑已如幽靈一般,因隙過罅,身軀極盡扭曲,不可思議地穿越石致用真氣封鎖,切至近身,劍光乍現,快到不可思議地抹向石致用後頸。
石致用此刻正陷入兩難境地,猶豫著該不該一鼓作氣將寒花笑逼落台下,完全沒有提防對方反擊,驀見魅影疾晃,本能覺察不妙,閃念間幾欲強催真氣封堵其來勢,憑經驗已覺速度不夠,斷然拋卸,再不顧身份不身份,極盡所能向危機襲來的反方向暴閃,紅纓短槍同步槍花一舞,護住要害。
一個彈指的工夫,足夠台下所有人瞠目結舌,叮叮當當的兵刃駁擊聲劇起,石致用踉蹌後退,紅纓槍漫起無邊戰網,卻無法凝聚殺氣,一味自保。寒花笑動如遊龍,劍勢簡單無華又銳利無儔,一氣嗬成,彈指間數十劍幾無間隙,狂風暴雨一般將石致用反迫到東南角,且腳步散亂,眼見無法立足。
一旁,尚憐雨見勢不妙,心知石致用一旦墜台敗北,自己勢將麵對兩大強敵夾攻,必敗無疑,怎肯坐視?強逞真氣,猛催一劍,迫退赤俠群,飛身斜刺插入,險險替石致用招架一劍,為他爭取得微不足道的瞬間喘息,而這短短瞬間對高手而言足關生死勝敗。
石致用份屬頂尖好手,久經陣戰,經驗豐富,牢牢把握機會,紅纓一聚,下身勉強盤穩,籍一聲厲嘯催發鬥誌,當尚憐雨一擊而過,紅纓槍已草草成式,不等恢複平衡,一記“極烈”橫斜出擊,搶出第一時間,悍然反守為攻。
寒花笑至此一口銳氣將盡,暗叫可惜,不賺小便宜,大方地退向明鏡台正中,給石致用騰出空間。
功敗垂成,如果石致用反應稍慢,擬或赤俠群心有靈犀,能知機封鎖住尚憐雨,此刻大局已定。不過,成功與失敗往往僅隔一線,遺憾毫無意義,仗還沒有打完,最終敗了才叫前功盡棄,最終勝了,這隻是一個小小波折而已。
石致用反攻本質仍為自保,寒花笑知機而退,他早無力追擊,樂得喘息,稍稍調整步伐心態後再向壇中逼近。步伐容易調整,心態大難,第一回合的交鋒他身被數劍,雖都是皮外小傷,可那份狼狽足令他顏麵掃地。他何曾丟過這樣大的人來?對方一介無名小輩,若不能當場討回個說法,他怕休想在趙州重新抬起頭來!
台下訕笑已斂,代之以一片驚訝表情,夾以紛紛議論,自有聰明人聲稱早看出寒花笑來者不善,上台那一絆,分明是個障眼法,隻為迷惑對手,而台上四人暗中分成兩邊,石、尚二人一邊,寒、赤兩個是另一邊,今日一戰別有深度,勝負難以揣摩。
趙州沒有角鬥場,鏡花旗比武招親可謂難得一遇的機會,自然少不了有暗莊操作,際此暗莊盤口疾變,尚憐雨原本極高的賠率急降,赤俠群極低的賠率驟升,半路殺出的寒花笑至此亦開出賠率,雖比尚憐雨還差一截,卻差不多可以向石致用赤俠群看齊。
寒花笑氣定神閑,等石致用喘息夠了,再度趨前,才有禮貌地赧顏一笑,致以遲到之歉意:“承讓承讓,恭敬不如從命,剛才我奉先生之命出手呢。先生小心,還有厲害的在後麵。”
石致用惱得悶哼一聲,紅纓槍驟然一劇,“極烈”挾怒而出,凶猛不可一世。
葉天元所傳劍術本無套路,僅以畢生經驗總結四式基本劍式:攻擊單個敵人的“破椎”,攻擊複數敵人的“傾城”,防禦單個敵人的“凋零”,防禦複數敵人的“連城”。怎樣領悟此基本四式,而後隨機應變,衍生出千變萬化則全憑學習者自身根基、悟性和能力。“凋零”堪稱最有深度的防守招式,寒花笑幾乎從未在實戰中應用,而“極烈”當頭,“凋零”簡直就是專門為它而生,不假思索便應手而出,極盡完美之能事,將狂暴槍尖封鎖。
紅纓槍如泥牛入海,落不到實處,石致用從來不曾遇到這種情形,倒吸一口冷氣,以為又中了對手詭計,猛然收勢,槍化“憐儂”,護住周身,不料卻完全多餘,寒花笑反攻姍姍來遲,且隻是虛張聲勢,略無力度可言,骨子裏無非是變相防禦,“凋零”的威力不止令對手無奈,亦足以令自身陷於被動。
這正是寒花笑不用“凋零”的原因,不止是他,他的同門怕亦沒有幾個人在實戰中用到過“凋零”。殺手從來不重防守,追求奇襲效果,勝敗往往在數擊之間,數擊後即便不能斃敵亦講究全身而退,“凋零”這樣深度的防守,勢必犧牲反攻能力,實屬殺手大忌,葉天元本身亦不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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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石致用不明就裏,寒花笑乘其槍勢趨緩趨慎,腳步橫斜,保持身處明鏡台正中地帶,劍勢一小,索性加強布防。殺手雖說不重防守,可眼下不是一場暗殺,對陣中,劍弱槍強,一旦陷入對攻,先輸一籌,明知虧本的生意笨蛋才做,以積極的防禦先消磨掉石致用體力鬥誌再伺機反擊就算不是什麼上策,亦是不得已的辦法。
石致用大為困惑,“極烈”之強悍足以開天裂地,他紅纓槍下亡魂九成以上死於此招,即便不死,至少亦被迫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能於輕敲慢打間將此絕殺化解無形簡直匪夷所思,這個寒花笑到底什麼來頭?他為何每每在占盡先機的情形下放棄追擊,退而采取守勢?難道是貓戲老鼠,先要將自己耍弄夠來才痛下殺手?不對,不對!自己再不濟亦沒到任人耍弄地步,都是行家,伸手便知深淺,寒花笑實力盡管遠遠超出他最初預料,但還不到可以隨意戲弄他的地步,那麼,姓寒的連番在占優下退守隻有一種解釋,即是能力不夠!沒錯沒錯,他竭力顯出從容優雅的樣子,豈不正是試圖掩飾能力不繼,以求在心理上壓製自己?
一念及此,精神為之一振,紅纓槍再如虯龍怒張,裂甲槍第一式“鎖龍”亢然而出,極盡盤旋,瞬間將寒花笑封鎖在有限範圍之內,繼而步步緊逼,分明想仗勢欺人,以強力迫擊,逼寒花笑憑實力硬抗,他很清楚,在硬碰硬的較量中自己手中的紅纓槍絕對不會吃虧。
寒花笑雖不知石致用先前那一記絕殺名為“極烈”,卻料定它必是石氏裂甲槍中最悍烈的招數,憑“凋零”輕鬆招架開後,不由簡單斷定裂甲槍不過如此,完全可以憑防禦克製,輕易決定轉入防禦模式,好以逸待勞,消磨對手戰力。殊不知裂甲槍演練成熟,絕非一味恃強用蠻,“鎖龍”既出,攻不甚急,全在一個“鎖”字,紅纓槍盤旋繚繞,將他團團圍困,一點點榨幹他活動空間,等他知道厲害,已陷身槍尖重圍,欲振無力,裂甲槍第二式“喧嘩”,第三式“偷香”、第四式“連戰”繼往開來,變本加厲,贏在速度,進退輾轉,一點點將他逼入絕境。
漫天湛藍的槍尖之中,寒花笑很快叫苦不迭,先前的“極烈”是將全部力量灌注於一個擊點,攻敵要害,“喧嘩”、“偷香”、“連戰”這些招式卻不再追求強度轉而追求速度,雖然遠不如“極烈”激烈磅礴,卻更加刁鑽險惡,而“凋零”、“連城”這一類深度防禦不止過於冗繁,且重在保護命脈,無法麵麵俱到,滴水不漏,麵對淬有劇毒的紅纓槍頓顯捉襟見肘,顧此失彼。而最令寒花笑苦悶之處在於他不能承受哪怕是一點點劃傷,石致用實力與他相差無幾,一旦中毒,後果不堪設想!然則他已陷於深度防禦的沼澤中,想要反守為攻需一個極大的緩衝,紅纓槍卻不肯給他絲毫的時間與空間,不斷地壓縮緊逼。極度被動之中,寒花笑無法可想,隻能於深度防禦中稍加變通,利劍圈點,仰仗靈巧步伐,竭盡所能地遊走,以化解紅纓槍疾如閃電的攻勢,並試探著尋找槍網虛實規律,伺機破圍而出。
憑借殺手出類拔萃的敏銳,他很快找到規律,甚至好幾次似乎抓住一線破綻,然而數度嚐試後卻無奈的明白,裂甲槍經石敢當多年琢磨演練,已臻完善,不付出一點血的代價,想要突圍簡直是癡人說夢,偏偏他又付不起一滴血做為代價!
另一邊,赤俠群精神抖擻,一則見寒花笑連番奪得先機,把石致用殺得狼狽不堪,二則手中大夏龍雀果然名不虛傳,重量亦恰好合適,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得心應手,尚憐雨實力雖比他預料中強出一截,卻頗可以應付。他憑著一向的樂觀估計,寒花笑頂多一兩刻鍾便可放倒石致用,屆時,兄弟聯手,不怕尚憐雨不乖乖服輸認命!
他的刀術雖不似泉蓋般大開大闔,霸氣實足,亦走的積極路線,前幾日重創在身,每每以防為主,委屈得沒法可說,眼下能力恢複,可盡情揮灑,雖刀法略顯粗糙,卻虎虎然大有生氣,上手便占據七成以上攻勢,方才尚憐雨分心救助石致用,他更乘勢掩殺,大夏龍雀完全展開,如潮奔湧,占得九成攻勢。尚憐雨被他一股銳氣所迫,節節敗退,隻是退而不亂,寶劍橫斜,招招到位,守住陣腳。
進攻一方往往消耗更大,赤俠群刀法畢竟不曾演練成熟,既無法克敵製勝,連番兩三輪強攻後,銳氣耗竭,漸漸難以為繼。尚憐雨瞅準時機,搶前換息,牢牢把握赤俠群隨後換息間隙,猛然發力,展開強勢反擊,攻守登時易位,變成尚憐雨控製住節奏,步步緊逼,赤俠群則智竭式微,節節後退。
台下觀眾,以外行居多,石、尚一方甫一交手便雙雙受挫,盤口,寒、赤二人賠率登時水漲船高,節節攀升,眼見就要超過尚憐雨,至此,台上風雲突變,寒、赤二人先後陷入被動,石、尚二人賠率又迅速回升。
至於少數內行人,則看出些眉目,知道尚憐雨實力略勝赤俠群一籌,勝麵較大,但寒、石二人的較量,卻依然無人能懂,一致地不明白寒花笑為何一味死守?憑他的能力突破紅纓槍封鎖應該不算多大問題,雖難免付出一些代價,卻肯定值得,而延宕下去,遲遲不肯突圍,其後果不堪設想,隨著紅纓槍致命槍網毫不留情的收縮,寒花笑突破封鎖的可能性已愈來愈小,再延誤幾個瞬息,他怕便再沒有機會脫圍而出,隨時會被愈演愈烈的槍網活活困死!
赤俠群此刻已無暇旁顧,尚憐雨的反擊太惡心人也,正當他舊力蕩然,新力難繼時激發,令他猶如吞下隻活老鼠般難受,連挫數十步,腳步鬆動,而尚憐雲得理不饒人,攻勢變本加厲,令他根本無力調整步伐,站穩腳跟。
一路敗退,眼見被逼到台邊,再往後退便需給硬生生逼落明鏡台下,赤俠群不能接受這樣結果,猛然發出一聲咆哮,勉為其難出刀逆攻,大夏龍雀於極度劣勢下與尚憐雨利劍駁火,強收反彈勁力,竭盡所能旋身後掠,在台下驚呼聲中,身體飛出壇沿,而旋轉令他後退之勢化做弧線,極盡而返,出壇沿數尺折回,落向明鏡壇另一處。
尚憐雨攻勢雖猛,卻節奏分明,完全計算好進擊強度與速度,一心想將赤俠群逼落台下,赤俠群主動借後挫力加速後旋,巧妙地打亂了他的節奏,在自己固定節奏中,他來不及做出修正反應,一擊落空,被赤俠群成功逃脫。暗叫可惜之餘,他無暇懊惱,緊急收勢,化解前衝慣性,向旁橫斜移開,重新蓄勢。
頭一個回合的較量,尚憐雨整體實力略勝一籌,赤俠群則在輕功上占優,兩人算是平分秋色,赤俠群小小地吃了一點虧。
尚憐雨攻勢再起時,赤俠群頭腦還沒來得及由高速旋轉後的迷糊中清醒過來,全憑感覺勉強支撐,竭力盤穩腳跟,苦苦支撐中,越來越急切地盼望寒花笑快點撂倒石致用,過來幫忙,殊不知寒花笑此刻已快被石致用撂倒。
石致用勝券在握,得暇偷眼觀看另一戰團,見赤俠群雖處下風卻鬥誌高昂,心中頓時踟躕,需知在高強度高速度的高手對搏中,鬥誌更強者往往能克製實力稍強者,而自己此刻一旦格殺寒花笑,赤俠群的鬥誌必定隨之瓦解,最終賺到便宜的不是自己,而是尚憐雨。這絕不是石致用的理想,隻要赤俠群有機會擊敗尚憐雨,他便很願意玉成,至少多給赤俠群一點時間。念及此,手中不覺稍放,紅纓槍節奏為之一慢,步步為營,槍網穩定卻極盡其緩地收縮,好給赤俠群多留一些時間。
寒花笑沾赤俠群的光,亦多得到一些時間,然則再慢的收縮終有盡頭,留給寒花笑的空間已小到不能再小,紅纓槍很快便到了拖無可拖的地步!
依然沒有破綻,寒花笑卻已別無選擇,他必須放手一搏!無限艱難中,他毫無征兆地倏忽一笑:“石先生小心,我來也!”劍花紛紜而起,燦爛奪目。
石致用此刻正有些心浮氣躁,不給他爭氣的赤俠群遲遲無法克敵製勝,而他的槍勢已再不容遲滯,應該認命擊殺寒花笑再幫尚憐雨去幹掉赤俠群,還是賣一線破綻,讓寒花笑突圍以給赤俠群更多的時間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寒花笑突如其來的發言恰在他搖擺不定際響起,那份胸有成竹令他心頭一懍,方寸頓亂,本能地以為又中了他的陰謀詭計,卻又不解錯在哪裏,手頭為之一緩。寒花笑目光何其銳利,登時把握紅纓槍虛實所在,乘虛就實,劍攪紅纓槍,身形疾起,破空飛踢石致用麵門。
石致用如潮攻勢,便不可思議地於一念心虛中輕易瓦解,急撤紅纓槍回護,槍杆抵住寒花笑雙足,順勢一記“憐儂”,欲轉攻為守。寒花笑不失時機,利刃迅如鬼魅,搶先破入,點刺咽喉。急切間,石致用惟有犧牲重心,向後疾仰,“憐儂”勉強出手,稍稍變形,現出數處破綻,寒花笑利劍破隙穿罅,如汪洋狂泄,紛紜遞進,招招致命。石致用幾乎沒有思考餘地,被迫一退再退,在利劍不可訴說的速度壓迫下,退到第五步腳下已經鬆動,無法立足,踉蹌向後一路敗退。
赤俠群際此已由暈眩中清醒,展開步伐,繞尚憐雨疾走,稍稍挽回劣勢,恰好得空瞥一眼戰友情形,精神一振,有前車之鑒,怎肯再容尚憐雨出手幫助石致用?借一聲銳嘯,激發全部潛能力,大夏龍雀陡然一厲,不顧一切向尚憐雨反攻而上。
刀刀殺伐,時機恰好,尚憐雨眼角餘光早見石致用功虧一簣,陷於險境,正擬再度出手援助,稍稍分神分力,登時被大夏龍雀牢牢鎖定,急切間自顧不暇,哪裏還有能力兼顧石致用?
石致用接連四招“憐儂”,奈何重心大失,效果欠佳,寒花笑利刃刁鑽,步步絕殺一氣嗬成,不給石致用任何機會,兩三彈指間已將他二度逼至明鏡台邊沿。
再退一步,勢必墜下高台,而尚憐雨的救助又遙不可期,石致用懊惱之中,猛一橫心,自份敗局已定,撈回一點算一點,悍然催力,完全放棄防禦,一記“極烈”暴泄而出,即管重心後傾,依然強橫不可一世。
寒花笑正麵強追猛打,占盡上風,對此垂敗反撲,無需以“凋零”應對,稍向側後閃開,就可避過這強橫一擊,然追擊之勢將隨之瓦解,石致用足有能力乘機盤穩腳跟;反之,迎刃而上,槍劍駁火,衝擊力足以將石致用撞出明鏡壇,隻是憑“極烈”之強悍,寶劍怕不足以抗衡,垂敗一擊的紅纓槍雖不致命,卻勢必破劍而入,裂膚飲血。
紅纓槍尖之毒到底有多烈?中毒取勝值不值得?中毒後,自己還有沒有能力應付隨後而來的未知局麵?瞬息之間,大堆問題在寒花笑腦中集中閃過。
進,還是退,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