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進門,大祚榮先覺屋中有人,以為寒花笑尚未離開,依然謹慎地加強戒備,小心推開門來,“哎唷”悲鳴聲入耳,放眼望去,卻見乞四比羽滿臉菜色,正躺在床上呻吟不已,回手將門掩上,一臉迷惑:“你怎會在此,怎麼了?”
乞四比羽抱怨大起:“媽了個巴子,還不都是昨夜那幾個饅頭給鬧的,這一夜把老子給禍害得,上吐下瀉,差點沒吹燈拔蠟!饅頭你在哪裏買來?少說放了有一萬多年,那些要錢不要臉的漢人還敢拿出來賣,媽拉個巴子,找他算帳去,非大卸他八塊不可!哎唷!”
大祚榮聽得滿頭霧水,卻猜出當間出了岔子弄擰來,亦不說破:“對不住,昨夜喝了幾杯小酒,醉了,你昨夜來過麼?都給我說些什麼?”上前扶起他,掌心貼背心,真氣暗渡,替他排除毒素。其實隻是做個姿態,能排的毒素乞四比羽早已排出,眼下都是溶入血液的部分作怪,雖無性命之虞,受一兩天苦在所難免。
大祚榮真氣精純柔和,乞四比羽大為受用,痛楚減弱:“媽拉個巴子,老子昨夜嘴巴說破來隻當白放了個屁不成,幾口小酒至於麼?老子還以為你從來不會在酒字頭上誤事!”
大祚榮順口敷衍:“我亦吃了那該死的饅頭,不但鬧肚子,腦袋都不好使,對不住啊,要當時想清楚毛病出在饅頭上說什麼都不能叫你吃。話說回來,我真給你吃過饅頭麼?”
乞四比羽怪眼圓翻:“媽拉個巴子,你這說的啥話?說話得摸著良心才行,不是你莫不成老子還自己上藥鋪買毒藥解饞吃成這副德性!”
大祚榮急於弄清怎回事:“是我錯了,不是記不起來了麼?你說,到底怎回事?”
乞四比羽這才在呻吟中斷斷續續把昨夜說過的話大致重述一回。
大祚榮聽得心中叫苦,暗暗責怪自己太不小心,昨夜走得魯莽,以至寒花笑碰上這個腦袋叫驢踢過的乞四比羽,休想再利用先前建立的良好關係暗算他也。無聲歎一口氣,想想事情既已發生,後悔亦徒勞,當務之急是搶在左言遲前麵找到淩嵩傳人:“你有沒有打聽到那個淩虛度的消息?”
乞四比羽搖頭:“媽拉個巴子,老子這副模樣,怎去打聽?宰姓寒的晚些再說,你趕緊去找到姓淩的,別叫契丹人搶到前頭。”忽想起什麼,“對了,還有件事,我方才過來時,經過你先前落腳的那所宅子,一耳朵聽見有人打聽你下落。”
大祚榮不太經心地:“你有沒盤一盤他的底細?”
乞四比羽壓低聲音:“那小子戴了個單眼罩,一看就化了裝,口音我聽著有點像是小淩莊那一帶人,正好一陣來急,趕著找茅房拉肚子,沒得空把他拿下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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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憂鬱憔悴的少婦果然是英零好,完全出乎寒花笑的意料之外,當英零娛提出自己亦要推薦一人參加招親,英零好竟絲毫沒有表示反對,似乎對她一手操辦起來的比武招親有些漠不關心,隻淡淡一句:“隨你。”掃一眼寒花笑,“他麼?”
看台上就座的除了英零好、尚憐雲,都是以趙州刺史唐璿和為首的地方官員,對寒花笑這陌生人的好奇遠遠超過英零好,高居主席的唐璿和低聲向身旁英零好耳語一句,英零好才再度望向寒花笑:“閣下怎麼稱呼?”
英零娛搶先代答:“寒花笑,他叫寒花笑。”挑釁的目光掠過一臉鐵青的尚憐雲,蓮步輕移,徑直來在他身旁坐下,“姐夫,你們有打過交道呢。”
與唐璿和一眾官員紛紛搖頭表示沒聽過這個名字相對應,英零好美目一跳,終於仔細打量起寒花笑,近日來這個名字已聽得她耳朵都生出繭子,印象當中他該是個尖嘴猴腮,滿臉陰險,躲在泉蓋峙魁偉身軀後麵專出壞主意的小男人,沒想到他居然相貌堂堂,看上去還有點老實靦腆,當然他還是很像一個小男人,沒有絲毫英雄氣慨,溫和纖弱,有點神似她很歡喜的一個小情人,那個小情人除了會吃軟飯,懂得怎樣討她歡心,一無是處。這樣一個花瓶般的小男人怎麼可能幫著泉蓋峙把冀州鬧得天翻地覆,現在又將平棘城弄得雞飛狗跳?
一旁,尚憐雲早按捺不住,冷哼一聲:“小娛你真是好眼光,光平棘城就那麼多少年英俊你一個都沒看上,倒從地溝裏撿來個臭乞丐當寶貝,傳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
英零娛針鋒相對:“姐夫你給這個臭乞丐打到臥床不起都不嫌丟人,我怕什麼?”
尚憐雲惱羞成怒,振袖而起,身旁英零好早探手按住他胳膊:“這位寒先生英華內斂,神氣超乎形表,敗在他手裏不算丟人,且勝負為兵家之常,不用太過認真。憐雲,坐下,我們需恪盡地主之道呢。”雖然她其實並沒有看出寒花笑內斂的英華神氣,但估計他有,更希望他有。
英零好覺得,在平棘城這一盤紛亂的棋局中,寒花笑至少是一枚不肯被任何人操縱的棋子,也許無關緊要,也許至關緊要,總之不無可能改變這盤大棋原有的走向,無論如何改變,對她而言都不可能更壞,她在這局大棋中太被動了,期待著一切變化。
尚憐雲雖沒有順從地坐下,卻強忍住了熊熊怒火:此刻與英零娛翻臉絕不明智,他亟需通過這個一向不睦的小姨子先將中原分旗掌握在手,如此他們尚家便將掌握大半個鏡花旗,在這場角逐中奪得先機。英零好已經是待宰羔羊,可後麵還有石敢當,要想最終獲得全勝現在必須忍耐,能夠忍受數不清的綠帽子,他還有什麼不能忍受?總有一天,他會給這不知好歹的小丫頭算總帳,就像今天給英零好算帳一樣!
狠狠瞪一眼下麵的寒花笑,他的聲音因對未來的良好預期而趨於平淡:“勇如張飛還叫小兵砍了腦袋,天底下敗在宵小詭計下的英雄不計其數,不小心讓小東西咬上一口有什麼大不了?”翻身,拂袖離開看台。
院中已人滿為患,尚憐雲心中有數,無需搜尋,穿過人群,來在東南角處,尚憐雨正安靜地獨處一隅,望向看台不知想著什麼心事。在乃弟跟前站住,尚憐雲壓低聲音:“你都給她說了?她怎樣反應?”
尚憐雨簡單“唔”一聲,沒有回答。尚憐雲憐惜地看一眼胞弟:“憐雨,你一向都比大哥強,來日需是我們尚家的頂梁柱,要好自為之。英零娛年紀雖小,奸險一如她的死鬼老爹,你不可一味將就她,對付這種女子有時候需拿出點狠辣手段!”
尚憐雨依舊“唔”一聲,瞥一眼他餘怒未消的臉:“有麻煩麼?”
尚憐雲點頭:“英零娛領了個家夥來攪局,叫寒花笑,別小瞧他,他真實身份是殺手九重天的神霄殺手,我曾在他手下吃過虧。”眉頭蹙起,“古怪的是田隱龍好像早知道英零娛會有此一著,曾經不太明確地暗示過我不要阻攔,難道……”目光閃爍不定地望著乃弟。
尚憐雨濃眉不易覺察地輕輕一挑,緩緩地:“大哥你太相信那些官麵人物,他們無非是利用我們,視我們如走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大哥應該明白。有些話我早想說,在平棘我們沒有根基,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沒有什麼是必須做的,亂固然好,可未必就有我們的機會,中原分旗可以圖便圖,卻不宜盯住不放,該放時一定要放!”
尚憐雲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憐雨,不管怎樣,今日決戰你務必拿下,這個名分先拿到手裏再說,田隱龍怕是另有打算,未必就替姓寒的撐腰,否則他何不直接叫我放手,讓姓寒的勝出?”
尚憐雨垂下眼瞼,沉默稍頃,有些違心地:“我會盡力。”
尚憐雲還想再說什麼,北方鼓聲驟起,喧鬧的明鏡壇倏忽為之一靜,辰時三刻已到,比武招親序幕正式拉開。眾人目光一齊投向看台,台上的大人物們際此該發表一通演說,然後宣布比武招親開始。大家都習慣這種程序,精彩來臨之前必定要有一段最無聊無趣的過場白。
可這一回,看台上卻靜如止水,沒有人挺身而出發表演說,倒是一片鼓樂毫無征兆地突然奏響,嚇人一跳,八名勁裝少年不知從哪裏冒出,伴隨樂聲,眨眼躍上院子當中的明鏡台,一言不發,如野馬奔騰、蒼鷹翱翔,當台大跳起胡旋舞來,動作之激烈華麗、幅度之開闊奔放令人歎為觀止。台下眾人在短暫驚詫錯愕之後不知是誰帶頭叫一聲好,如雷喝彩旋即四起,轉瞬間充斥全場。
胡旋舞與胡騰舞此刻風靡北方,趙州亦有不少少年習學,但往往得其形不解其意,雖勉強看得過去,可與眼下壇上八名少年相比,簡直判若雲泥,有天壤之別。八名少年仿佛舞之精靈,盤旋婉轉,激情四射,與激揚的鼓樂融為一體,相得益彰,迅速將壇下觀眾的每一個細胞激活,使之不由自主地隨舞樂而搖頭擺腦,舞之蹈之,不知不覺忘記為什麼來在此間,把比武招親都忘在腦後,一些年輕人更是恨不得自己亦跳上台去隨之狂舞。
尚憐雨銳利目光在高壇上來回一蕩,牢牢鎖定八名少年中惟一一名戴著麵具的舞者,其舞姿稍失剛勁,卻於柔和中別有一種颯爽英姿,賞心悅目,其他七人於激情四溢中很快脫去上衣,赤膊而舞,惟他依舊緊衣束身,雖動作努力與同伴保持一致,卻容易看出他正刻意收斂,不似同伴們盡情舒展。他比其他舞者更為出色,有著不俗的武技根基。他是誰,他們又是誰,怎會突兀出現在明鏡壇?所為何來?
正擬向尚憐雲詢問,一名眼熟的鏡花旗侍從自人群中鑽出,先向尚憐雲微行一禮,旋即轉向尚憐雨:“二郎,旗主請你過去。”
尚憐雲代答:“知道了,你先回吧,我們這就去。”同胞兄弟,相知有素,知道尚憐雨要問什麼,待侍從翻身走開,告知下情,“聽說過沒,一個月後,幽州有一場胡騰舞、胡旋舞大賽,由那個波斯商人默西牽頭主持,據說屆時萬國胡舞高手將雲集薊城,一決高下。眼下有不少胡舞高手往返各地演舞熱身,這是其中一支,聽說我們明鏡壇招親,一大早趕來接洽,非要表演一場,英零好不知怎麼想的竟答應下來。”心中狠狠地想到:個臭婊,子還不是想看看那幫惹火少年的火辣表演,老子叫你看,看看你自己今天落個怎樣下場!
尚憐雨淡淡一笑,隨他向看台走去,出數步,忽然開口:“戴麵具那個,是個姑娘。”
尚憐雲一直沒用心去看,聞言望去,果見那戴麵具的舞者姿態暗藏妖嬈,一雙修長雪白的美腿更是動人遐思,絕非男人可以擁有,胸脯雖刻意收束起來,留意去看仍可以發現其實質的豐滿,不由看得兩眼發直,好容易收回目光,白一眼尚憐雨,低聲教訓:“少動花花心思,先把英零娛給我放倒擺平!”
尚憐雨默默隨他來在看台,寒花笑、赤俠群與石致用早已等在台上。尚憐雲自去英零好身旁坐下,尚憐雨登時感覺不太自在:對麵一行人踞坐,自己昂藏八尺卻如小學生般乖乖站著,說不出的別扭。瞥一眼另外三人,石致用認識,赤俠群方才英零娛已指給他認識,兩人一如自己般有些窘困,似乎都不甚甘心這麼低人一等的站著,卻無計可施,各自痛苦地戳在當場;不認識那個無疑是神霄殺手寒花笑也,身材與他們三個同樣魁梧,卻似乎並不為眼前處境困擾,安之若素,氣定神閑,目光不厭其煩地一一掃過台上諸人,周而複始。
英零好目光掃過四人:“諸位都到齊了,抱歉叫你們站著。”美目一一掃過四人,“請四位來隻想說說今日比武的規矩,說規矩其實沒有什麼規矩,待會上了台大家隻管各顯神通,混戰亦好,捉對廝殺亦罷,怎麼打法我不管,總之最後站在台上的,就是我未來妹婿。你們若覺得這樣不妥,害怕了,現在可以退出。”
四人比武按通常規矩應當抓鬮取對,兩兩廝殺,敗者淘汰,勝者決戰,任由大家上台去一場混戰可謂亙古奇聞。寒花笑不由好奇地打量英零好:這是她心血來潮還是她一貫作風?
唐璿和身側一名文官顯然亦覺得這樣做法有些不合常理,發言:“英夫人,這樣打法是不是有些亂?他們正好四個,不如抓鬮選對,比較合理。”
文官另一旁的武官沒好氣地扯他一把:“老劉就你他媽雞,巴毛事多,越亂越好看,打仗哪有他媽的捉對廝殺?上戰場先亂一鍋粥,自己人錯砍了自己人都不稀罕。”
英零好客氣地望向唐璿和,唐璿和發表最終意見:“劉大人,我們是客,客隨主便,不過,”轉向站著的四人,叮囑,“你們幾個需點到為止,別鬧出人命,你們都是少年才俊,前途無量,需自我珍重,總之,不出人命怎樣都好。”
下麵隻寒花笑一人恭敬稱是,赤俠群根本沒聽到他說什麼,另兩個則根本不屑理他。
唐璿和再怎樣昏聵畢竟是最高地方長官,英零好不願得罪,圓場:“唐大人,他們都有簽下生死狀,即便失手鬧出人命亦不會幹係王法,不過唐大人菩薩心腸他們還是心領了呢,你看他們個個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怕節外生枝,一揮手,“你們去吧,等那些少年人舞蹈完畢比試便可開始,我們就不另外宣布了。”
尚憐雨、石致用如釋重負,應聲向台下行去,寒花笑稍事猶豫,發言:“英旗主,我沒有簽生死狀呢,招親是喜慶事情,不宜打生打死,唐大人說得對,點到為止就好。”
英零好秀眉輕蹙:“英零娛替你簽了,你要自己動手簽過麼?”
寒花笑瞥一眼英零娛,心知英零好是信口胡言,生死狀根本子虛烏有,可簽不簽生死狀其實毫無意義,待會上了明鏡壇,尚憐雨、石致用絕不會手下留情:“不用,可我還是希望,就算簽了那個狀大家還是應該以和為貴,大家都無冤無仇呢。”見人家都不理他,無可奈何,隻好一扯猶自發呆的赤俠群向台下走去。
他方才一直背對明鏡台,聽到身後歡呼聲亂起,亦不知發生什麼,又不好意思回頭張望,際此才發現明鏡台上多出八名激情四溢的少年舞者。八名少年此刻已至狂熱境界,除了戴麵具的舞者依然衣著完整,其餘七名少年中三個隻甚下底褲,另外四人則索性脫的一絲不掛。台下觀眾同樣進入瘋魔狀態,拚命鼓噪歡呼,有幾個年輕人甚至忘乎所以地跳上明鏡台與八名少年共舞,雖幅度動作相差多多,亦絲毫不以為然。
寒花笑目光閃爍,一如尚憐雨,瞬間鎖定戴麵具的舞者,不隻因為她特立獨行,更不止看出她女伴男裝,而是一眼看穿她的麵具,認出她竟是有過數麵之緣,還頗有些瓜葛的波斯美女舞停勻!
這個舞停勻到底什麼來頭,怎會於此刻現身明鏡壇熱舞?不知是否錯覺,他總覺得在那張麵具的遮掩下,她那一雙妙目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用力搖一搖頭,試圖推翻這種感覺,她之所以與自己產生瓜葛都源於那張安蘇河的麵具,此刻自己真麵目示人,她頂多覺得體態熟悉多看兩眼罷了,怎麼可能於忘情熱舞之餘無視千百觀眾單單盯住自己?一定是錯覺,被這樣傾國傾城的火熱美女關注是每個男人的夢想,所以他才會想入非非。
身旁赤俠群當此猛地一把抓住他胳膊,情緒有些激動:“這幫小子跳得真叫不錯,看得我渾身熱血都要燒起來,不瞞你說,我從小就迷跳舞,要不是碰上我師傅,現在我非比他們跳得還好,小時候我年年都是跳乞寒舞的主力,那些兔崽子怕冷,每次都是我第一個脫得赤條精光,小娘兒們全都圍著我一個人潑水,那叫一個風光。”見寒花笑怪眼望來,怒,“看什麼看,光腚怎的?光腚是一種境界,跳胡舞最高境界就是跳成光腚。”說完自己先亂笑起來,“給你說你亦不懂,那時比這幫小子還小,瘋起來就控製不住也,非脫得赤條精光才過癮,長大些就不會亂來,想看我光屁股除非到澡堂子裏。”
寒花笑雖不諳舞道,卻深知他所言不假,胡舞風行,跳胡舞的少年們動輒跳得赤條條然,且越是冷天越愛脫光,其中不無少年輕狂,炫耀自己體魄的意味,不過一旦過了十七八歲便會自然設起底線,鮮有再裸裎而舞者。
下看台,來在人群外,音樂聲登極而返,經一過門嘎然而止,熱烈歡呼聲中,一曲胡旋完美結束。
台上八名舞者胡禮謝場,七人紛紛從南方躍下明鏡台,隻舞停勻迎著寒花笑北向下台,不論寒花笑怎樣不敢置信,至此亦有九分斷定她的確是衝著自己而來,而在此時此地肯定無關風月,莫非她想要告向自己傳達什麼信息?
人群很有些不解風情地蜂擁而上,眨眼便將舞停勻淹沒。赤俠群一時興起,急急說一聲:“等我一下,我亦給他拉拉手去,鼓勵他一個。”奮勇衝入人群。
寒花笑待要跟進,卻被紛紜而至的疑慮所阻:這個舞停勻出現得實在有些鬼祟,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地接近著自己,而且這種接近與安蘇河無關,她會不會早就知道安蘇河隻是一張麵具?沒錯,她一定別有用心,肯定來意不善,而妖豔惹火如她,若施展美人計勾引自己,自己比柳下惠先生的定力很有些距離,怕很難招架得住,最佳對策應是敬而遠之,不要弄得跟懸燈那樣欲罷不能。想到這裏,秉著謹慎小心的原則,他很不情願地向後撤退,脫離洶湧騷動的人群退至院牆邊。
看台上,尚憐雲登時坐不住來,正戲還沒開台場麵便亂成這般,若不趕緊製止,事態擴大,不定惹得田隱龍提前動手,比武招親硬給攪黃都說不一定。挺身而起,聲貫全場:“諸位父老,明鏡壇肅穆之地,不可輕瀆,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縉紳,君子自重,且請各歸各位,休要喧嘩,否則,有任何差池,本旗概不負責!”
鏡花旗數十年經營,威壓趙州,非同兒戲,尚憐雲一言既出,登時令得下麵混亂喧鬧的人們省起身在何處。明鏡壇三尺禁地,平日連進都難得一進,這般喧囂果然有褻瀆之嫌,鏡花旗較起真來,就算法不責眾,誰知道會不會把哪個倒黴蛋當出頭鳥給辦了?懾於淫威,群眾紛紛冷靜下來,各自收斂,不過一瞬間的功夫,亂成一鍋粥的明鏡壇院內猛然安靜下來,眾人噤若寒蟬,各自回身找尋自家座位。
尚憐雲至此看見,舞停勻已狼狽得一塌糊塗,發髻蓬鬆,束身緊衣淩亂不堪,連麵具亦給扯掉半幅,若自己晚些出聲就算她不給剝個精光,女兒之身亦肯定會暴露無遺。趕緊招手喚過侍從,輕聲下令,命他們速將她及另外七名舞者請出明鏡壇,這才回歸座位。
方才那一陣混亂顯然亦出乎舞停勻自己預料,吃虧不小,雖勉強沒有當眾出醜,亦給弄到暈頭轉向,好一刻才恢複過來,目光確鑿無疑地落在寒花笑身上,快步奔來。
寒花笑看她焦急模樣,怎都不似包藏禍心,心中暗動,斷定她真是想要告知自己什麼重要且緊急的事情,再不去胡思亂想,邁步迎上,正要去與她會合,聽聽她到底有何話說,不料兩道身影卻搶先斜刺插到,轉眼已至舞停勻身旁。看他們穿著打扮分明是尚憐雲侍從,個個身手矯健,去意不善。
與寒花笑相距兩丈之外,舞停勻已被那兩名侍從架住,向外挾去,而另外幾名侍從亦不合時宜地橫插過來,攔住了寒花笑去路。眼見無法會合,舞停勻錯目間,恰見赤俠群衝到身邊,靈機一動,奮力一掙,小嘴湊到赤俠群耳畔,輕聲說了句什麼,來不及說第二句話已被硬拉開來,迅速挾出院子。
寒花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如釋重負的表情,險些大聲向她疾呼赤俠群此刻聾得石頭一般,話到嘴邊卻頹然咽下,且不說此地不宜喧嘩,這種情形下,他已無望與舞停勻會合,就算告訴她赤俠群聾了又能怎樣?那麼,她煞費苦心地到底想要告訴自己什麼?看她急切的樣子,若不是偽裝,自己多半正身陷極度險境,而她所要傳達的訊息則足以挽救自己。可,鏡花旗眼下自身難保,現在最難過的是英零好,自己又能有多大危險呢?
無聲苦笑,寒花笑忽然覺得今天說不出的滑稽,他可能一輩子隻有今天需要借重赤俠群的耳朵,而赤俠群偏偏卻在這個當口失聰,上天一定很熱愛開他的玩笑!
幾名攔住去路的侍從客氣卻不容置疑地請他登台,寒花笑抬頭,見石致用、尚憐雨不知何時已登上明鏡台,各據一角佇立,反正是沒有了退路,惟有拋開雜念,穩定心神,說聲“讓開,我自己上去。”推開那幾名侍從,向赤俠群走去,才發現赤俠群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似乎自從舞停勻給他耳語後便再亦沒有絲毫動靜,不由心中一動,期望油然而生:莫非赤俠群聽力及時恢複,聽到了舞停勻的說話?
一定是,否則他何至於呆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