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幕後,那富有磁性的男音聽得出很年輕,別有一種高貴,將尚憐雲心底的傲慢壓得抬不起頭來:“她一點不覺察才怪,鏡花旗旗主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當的,可話說回來,覺察到她又能如何?區區北護旗一百多人一鼓可定,延鷹所部不過數十人,無關大局。尚先生放心,不出幾個時辰你便可揚眉吐氣。”
尚憐雲躬身:“謝先生教誨。”稍稍頓挫,表明主要來意,“顧平眼下負責拱衛明鏡壇外圍,他的意思不願與北護旗直接衝突,畢竟都是自家兄弟,彼此多有瓜葛,貴軍一到,他自會引部出城待命,請先生務必體諒他的苦衷。”南、北兩護旗向來有些不睦,顧平真實所想無非保存實力。
簾中男子笑聲優雅,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隨他,尚先生請回吧,好好幹,朝廷不會虧待你,我不會虧待你。”
尚憐雲再行一禮,連連道謝,恭身退出。
等他腳步聲消失,一名粗壯軍官由側門趨入,向簾幕方向恭行一禮,聲音稍稍帶著一些諂媚:“先生,尚憐雲這種人利用一下就罷,何必真給他麵子?英家在趙州勢力根深蒂固,英靈好既然覺察到不對,勢必會有所動作,我們應該乘現在英零好最虛弱時候,立即發動,夜長夢多,拖到招親結束不定有怎樣變化。”
簾中稍稍沉默:“田將軍,英零好已是囊中之物,眾叛親離,翻不出什麼花樣,我之所以答應尚憐雲,等到招親結束再動手,是因為我想見一個人,”一個很優美的頓挫,“在他臨死之前。”
沒勢力的校尉亦常被叫做將軍,似田隱龍這般有權有勢的校尉則幾乎人人尊稱其為將軍。田隱龍尤其受用簾幕中的上司稱他為將軍:“什麼人能令先生高看?見他與比武招親又有什麼相幹?”
簾中淡淡一笑:“無名小卒,說了將軍未必知道,他叫寒花笑,他一定會參加招親,我想見他隻為私人的原因,田將軍不會介意吧?”
田隱龍趕緊:“但憑先生吩咐,田某甘效犬馬,絕無二話。”
簾中人:“尚憐雲亦是一廂情願,尚憐雨未必能夠最終勝出,寒花笑加赤俠群對尚憐雨和石致用,有意思,希望能很精彩。”語氣卻有些疲憊,很有意思的今天似乎並不令他感到有趣。
田隱龍似懂非懂,更不知寒花笑是何許人也,卻不敢深問,話鋒一轉:“滅了英零好以後怎辦?石敢當、英零娛、王尋玉還有那個尚憐雲都野心勃勃,我照先生吩咐一律承諾給他們想要的好處,他們都想頂替英零好,主持鏡花旗,可鏡花旗旗主寶座隻有一個,我們到底該讓誰坐上去?請先生示下。”
簾中從容:“江湖人的事,與我們不相幹,讓他們爭去,誰有本事誰就入主鏡花旗,我們隻管看熱鬧。”頓挫,“契丹人亦攪和進來,好得很,趙州此番真要熱鬧了,”簾中倏忽一聲琴響,卻僅僅是一個單調的音節,格外刺耳,弦聲落,笑聲起,還是那個磁性聲音,卻比方才弦音更加刺耳,“血流成河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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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巷口停下,英零娛撩起窗簾往明鏡壇大門張望,寒花笑順她肩頭往外看去,數十名扛著狼牙棒的武士全副武裝分為兩隊,在門前隆重排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推算應該是北護旗客布部眾,而另有百十名鏡花旗眾沿門牆分散開來,個個站的筆直,隔著老遠,緊張氣氛已撲麵而來,叫人有些透不過氣。他不由咋舌:“乖乖不得了,龍潭虎穴也一般,進去怕休想出來呢。”
英零娛不以為然地:“例行公事而已,今天是大日子,平棘有頭臉的人物都將畢集明鏡壇,這樣子亦就是顯擺給人看看,都在門麵上,這麼大個明鏡壇,靠區區幾百人亦就隻能守守門,你寒花笑翻牆走脊的,大可以來去自如。”四顧一回,“放心吧,東、西兩護旗的人馬已經開赴伏龍崗,剩下的家底差不多都在你眼皮底下。”
街麵上此刻已頗為熱鬧,擠著不少好事的趙州百姓,有點兒亂卻看不出絲毫異常,可今日的明鏡壇前實在不應該如此正常,正常得猶如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張口以待。這種異乎尋常的正常令寒花笑心驚肉跳,盤算該不該斷然拒絕進入明鏡壇際,沉默多時的赤俠群卻按捺不住地猛然挺身而起:“風平浪靜,該我們出場也。”不等寒花笑反對,已軒門躍下馬車,氣宇軒昂直趨明鏡壇大門。
英零娛瞥一眼寒花笑,默默起身跟下車去,快步追上赤聾子,留心身後,聽見寒花笑終於亦跳下車來,遲遲疑疑地跟上,才迅速附在赤俠群耳畔:“待會打不贏不要硬來,寒花笑比你心眼多,你需保存些實力,讓他多扛重活,知道麼?”
赤俠群聽不清她說些什麼,隻覺那如蘭氣息沁人心脾,不由心花怒放,頂想跳到半天空中,誅神滅鬼,好叫心上人見識見識他先生的手段:“我的親妹子你隻管放心,哥哥我這一百多斤從今往後交待給你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聾子聲大,後麵跟來的寒花笑一字不漏地聽見,渾身雞皮疙瘩悉數起義,暗中叫苦:不止小赤一百多斤,自己這一百來斤今日亦無辜交給了這個居心叵測的英零娛也。天底下怕再沒有這樣冤枉的事情,偏是到了這般地步,就算赤俠群聽力恢複亦休想勸他離開。英零娛真是好手段,分明是看穿了他們兩個老實可欺,以退為進,將他們一步步誘入彀中。
一路後悔著出十幾步,快到門前,蕭牆後忽然壯影一閃,長髯蓄威,泉蓋峙昂然而出,快步迎來,目無餘子由赤、英二人身旁穿過,直趨寒花笑麵前,一把將他扯住,低聲嗬斥:“你不要命了?快走!”猛推他一把,不料寒花笑已全麵恢複,他則僅餘兩三成能力,竟沒能推動後者分毫。
寒花笑苦笑,瞥一眼回頭望來的英零娛,亦壓低聲音:“小赤非來不可,這麼大場麵他一個人應付不來,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他呢。”
泉蓋覺察他能力大幅恢複,驚詫之餘,無暇多問,肅容:“他呆頭呆腦地沒人真想宰了他,想要你命的從這裏一直可以排到長安,此間有我在,不用你管,走!”用力一握他手,情誼盡在其中。
寒花笑索性將他拉到一旁,以免被英零娛聽到:“放心吧,昨日左言遲去了小淩莊,一無所獲,現在我是他找到武器的唯一希望,保護我還唯恐不及,怎會傷我性命?再說,有小赤在,就算萬一碰上麻煩,我們還有土遁大法,聽他說明鏡壇裏有兩三處枯井,下到井裏,就算是神仙亦要被他甩掉呢。”
泉蓋峙濃眉緊蹙,聽他一口氣說完,想想亦頗在理,眉頭才稍稍舒展,卻依舊不安:“就怕左言遲還有別的線索去尋找十三庫;至於那些枯井,我們數次借土遁逃脫,人家能不有所防範?不定早將井口封死。”
寒花笑腦海中閃過懸燈倩影,或許是受赤俠群影響,頗有些敞開懷抱,用心與她交往的衝動:“放心,懸燈已替我去檢查,有問題必會來提醒我呢;左言遲那裏更不用擔心,他不會再有別的線索。”側目見赤俠群似乎正在門前與守衛爭執,急向泉蓋,“先這麼說,你快回去陪百丈冰,她眼下手無縛雞之力,離不開你呢。”擰身直趨前門。
泉蓋峙雖仍然感覺不甚妥當,卻明白無法令他改變主意,扯住他:“把你佩劍給我,他們不讓帶兵器入內,除我之外。我幫你把劍帶進去。”
寒花笑滿臉疑惑地解下佩劍遞與泉蓋:“為什麼你除外?”
泉蓋苦笑:“讓我保護百丈冰唄。今日情形有些古怪,你務必萬分小心,一有風吹草動且不可心存僥幸,需立即脫離這是非之地!”接劍轉身,快步到門前,附在赤俠群耳畔輕聲交待句什麼,亦不知後者耳不能聽,不容分說地抓過他戰刀,交予守衛,拉著他穿門而入。
英零娛則似乎更關心寒花笑進退,一直那眼睛瞟著他與泉蓋,見泉蓋過來,趕緊向寒花笑招手,惟恐他臨陣脫逃似的。
寒花笑至此已無退路,反正有所恃仗,勉強收起心頭惴惴,邁步趨前。
英零娛回身迎來,一把扯住他衣袖,壓低聲音:“那個高麗人給你說些什麼?”見寒花笑滿臉警惕,煞有介事地四下看看,才說,“不是我挑撥離間,你別太相信他,昨夜他曾偷偷去見過英零好,談了小半夜才出來,鬼知道做些什麼勾當?親兄弟都沒準什麼時候背後給你一刀,何況江湖上野雞兄弟。”
寒花笑任她拉著進明鏡壇內,信口問到:“你舅舅可好?你們和大祚榮的生意談得怎樣?”
英零娛依次回答:“還好。成交了。大祚榮沒告訴你麼?”
大祚榮雖然身為一方大酋,卻不怎麼富裕,而英零娛的胃口肯定不小,他們如果能順利達成交易,想必有金錢之外的私密條款。寒花笑敏感地追問:“他是想賴我的中間費吧?你們多少錢成交?”
恰如所料,英零娛不肯回答,下巴往前一指:“你的野雞兄弟在等著你呢,我們待會見。”既然已進入明鏡壇,不怕他在溜走,撇下他,自顧揚長而去。
寒花笑錯目見泉蓋峙與赤俠群正在前麵不遠處低聲說些什麼,目光都望向自己,顧不得與她糾纏,趨前與兩人會合。泉蓋峙悄悄將劍還他,一臉迷惑:“他說是你把他整聾來?不會吧?”
寒花笑簡單將原委告知,眼角餘光盯著英零娛身影消失在角門後,眉頭微鎖:“這英零娛怎看都不像好人,一副包藏禍心模樣,泉蓋你還是帶百丈冰離開此間,今日怕不是善局呢。”
泉蓋峙責備:“知道她不是好人,你還陪小赤發瘋,把他往火坑裏推?他練了鐵頭功你亦練了麼?”
寒花笑:“我主要是看她對小赤好像真有些意思,反正有退路,我和小赤想走的話隨時都行。”重申,“百丈冰傷勢麻煩,不宜滯身險地,你們找機會先走,免得我們還要分心擔憂。”
泉蓋峙歎一口氣:“行,我心中有數,找機會吧。”從大氅中掣出一柄戰刀,遞給赤俠群,知道他聽不見,向寒花笑,“這是百權收藏的大夏龍雀,送給小赤了,你們自己小心!”用力拍拍兩人肩膊,轉身大步走開。
大夏龍雀是南北朝時夏主赫連勃勃主持鑄造的係列戰刀,為刀中極品,鋒利無儔,如今已難得一見,赤俠群雖耳不能聞,拔出半截一看,已知不是凡品,胡亂讚聲“好刀”,欲掣出揮舞一通,寒花笑怕惹麻煩,摁住他手,拽進裏院。
赤俠群這半天亦想明白些,向寒花笑:“你少給我裝聾作啞,是不是這穴道沒得解?”見寒花笑點頭,有些著急,“那我以後不是聾了?”看寒花笑連連搖頭,先伸出三根手指又伸出四根手指,心中稍稍踏實,明白不會永遠失聰,少則三四個時辰、多則三年四載就能恢複,追問,“三四個時辰?”得後者點頭,登時歡喜起來,“還好還好,要聾個三年四載,入洞房都聽不到老婆的甜言蜜語,我非砍你幾刀解恨不可。”
寒花笑四顧張望著邁進角門,見這進院子的偏西南處有一口井,四周很幹燥的樣子,大約不是水井,碰碰赤俠群,下巴往井處一揚。
赤俠群了解其意,點頭,壓低聲音:“就是它,萬一有甚不妥,我們可以走這裏溜走,別院還有兩座,待會指給你看。”
各月亮門都有扛著狼牙棒的武士守衛,寒花笑不便接近井口,放慢腳步,盡量接近一些,提足全部靈覺往井內搜索,絲毫覺察不出有何異狀,心中稍感踏實。
穿過第三進院門,前麵豁然開朗,格局古怪,十數丈見方的大院落除了當中一座高一丈邊長兩三丈的方形高壇幾乎空無其它建築。這座高壇無疑是明鏡壇了,它的北方一個小小看台分明是臨時搭建,容十幾席位,顯然是頭麵人物的坐席,此刻尚空無一人;圍繞高壇另外還紛紜排放許多臨時坐席,約略看去,大概有數百之多,已有不少好事者早早趕來,搶占最佳位置,平時想必肅穆冷清的明鏡壇此刻已熱鬧非凡,雖說都是些有頭有臉人物,言談較為講究,卻仍不免有些鬧市氣象。
赤俠群引著寒花笑打算先去別院看看另外兩處枯井,各門卻都有狼牙棒把守,客氣卻不容置疑地將他們攔住,不許亂走。反正有赤俠群在,寒花笑未必非要認路,不想多生是非,示意赤俠群作罷,遊目四顧,看不出該去哪裏報到,索性拉著赤俠群往人多地方一紮,聽眾人閑話。雖不抱太大希望,可這些能夠進到明鏡壇的都非尋常人物,沒準就能聽到些有用情報。
這一圈的三四十人彼此似乎頗為熟稔,焦點是一名又黑又矮的紫袍漢子,正高談闊論:“……多的話我不去說了,你們隻管看著,英家的新女婿非尚憐雨莫屬,兩兄弟娶兩姊妹說來亦是一段佳話。”
應聲四起,其餘人大以為然,紛紛表示認同,隻寒花笑身旁一聲低低冷笑,依稀有些耳熟。寒花笑一怔望去,果然見過,竟是太平會的少東陳開泰,永安橋塗記糧號前曾匆匆一麵,方才人多,沒有認出,好巧不巧,胡亂一坐就坐在故人身邊。
見寒花笑盯著自己,陳開泰不由亦打量他幾眼,自然認不出摘了麵具的他來,待要別過頭去,寒花笑殷勤開口:“陳少東久違,不認識我了麼?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小寒哪,小寒!”
陳開泰一臉迷糊:“哦,原來是寒兄,好久不見。”虛與應對,絞盡腦汁地想著在哪裏見過這個寒某人來,這個寒某人又是什麼來頭?
寒花笑由他去亂猜,直入主題:“方才少東一副不以為然模樣,莫非另有高見?請不吝賜教。”
人都好為人師,陳開泰想破腦袋亦想不起寒花笑係何許人也,索性不去想,壓低聲音,賜教:“謝老三懂個屁,光知道吹牛,別聽他扯淡,寒兄且安心看熱鬧,今日會怎樣收場怕隻有……”望天上一指,“天知道。”
寒花笑:“此話怎講?早知道少東不是尋常人物,好不好泄露一點天機?莫非今日局麵連英零好亦無法控製?”
陳開泰“嗤”地一笑,交淺不肯深言,又很有點喜歡這種智珠在握、居高臨下的優越,含糊其詞地:“自古興亡一瞬間,一山還有一山高,寒兄,事不關己,我們隻管看看熱鬧。”
寒花笑明白很難由他嘴裏再問出什麼,遊目四顧,終於發現看台後麵泉蓋峙與百丈冰身影,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一名美豔少婦,模樣舉止與英零娛頗有幾分神似,暗中一怔,心想她莫非就是英零好?看泉蓋峙、百丈冰神情都頗沉重,似乎英零好正要求他們做某種為難事情。交涉有頃,終有結果,百丈冰儼然下定決心,鄭重頷首,旋即轉身向後院行去。泉蓋稍稍猶豫,向人群中望來,瞬間與寒花笑目光交彙,眼神複雜到無以言喻,微微地頷一頷首,千言萬語盡在難言之中,旋即眼瞼垂下,毅然轉身,急急向百丈冰追去。
少婦默默看著百丈冰身影消失,這才有些爽然若失地回首,茫然中有意無意地向這廂望來,目光掠過寒花笑,僅僅是短短一錯,便轉向別處,漫步走開。
寒花笑則一直盯著泉蓋峙背影,一陣悵然,他明白,泉蓋峙走了,漸行漸遠的他這一刻徹底地走了,他們並肩作戰的日子將再不會有,隻能深留在記憶之中。雖然早已料到,可當這一刻真實來臨,仍不免令人傷感。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此刻不是傷感之時,此地不是傷感之地,早已慣經離別的寒花笑小片刻惆悵之餘,迅速地振作一下精神,將注意力分散往別處,四下一望,目光鎖定高貴少婦的身影。她會是英零好麼?他的印象中英零好不該是如此典雅雍容,亦不該是如此憔悴,未見其人,他已先聞其聲,每每想起那夜她與王尋玉偷情時發出的淫聲浪語他都不由得麵紅耳赤,那樣的一個淫娃蕩婦該是煙視媚行、眼角生春才對,怎都不該是此種近乎楚楚可憐的模樣,可她若不是英零好又會是誰?
赤俠群充滿嫉妒的聲音打斷寒花笑胡思亂想:“那個醜八怪是誰?小娛給他蠻熟的樣子,還朝他亂笑!”
寒花笑聞聲望去,遙見另一廂英零娛正給一年輕男子一處說些什麼,男子身軀高大,樣貌英俊,神情不經意間稍稍帶出一絲憂鬱,與赤俠群口中的“醜八怪”相去甚遠,完全是一副少女殺手的形象,十個少女見到他怕有九個會給他迷了心竅,難怪赤俠群的說話酸得猶如吃了一萬瓶千年老陳醋。
一旁陳開泰亦給赤俠群話聲吸引,撩目望去,而後回眸好奇兼古怪地打量一眼赤俠群:“尚憐雨都不認識?”低聲向寒花笑,“他同你一路來麼?怎麼叫……”斟詞酌句,不知該怎樣問下去。
他想問的無非是赤俠群怎會叫英零娛“小娛”,寒花笑爽快地介紹:“他叫赤俠群,來參加招親,本來以為沒什麼希望,方才聽少東一席話,我們信心大增,如果能順利娶到英零娛,少東一定來喝喜酒,我們一定要單獨敬少東一杯。”
陳開泰目定口呆,怔怔地輪流望著兩人,寒花笑早暗暗一扯赤俠群,自己身形移到陳開泰另一側,貌似與赤俠群一左一右將陳開泰挾持在中間,努力令聲音低沉險惡:“不過少東方才好像言猶未盡,何不一吐為快,否則少東怕是吃不到喜酒,今天亦看不成戲了。不知道英雄會和太平會同時出殯會是怎樣情形。”
陳開泰到底見過世麵,很快由失措中恢複,苦笑:“閣下到底是誰?”
寒花笑:“不相幹,等我小命攥在你手心裏才到你發問,現在隻管老實回答。”掌抵其後心,一股尖銳煞氣破入,陳開泰登時悶哼一聲,額頭滲出鬥大汗珠。
煞氣瞬間消弭,手掌卻沒有離開。陳開泰性命攸關,哪敢張揚?痛苦擰眉,喘息小片刻,一臉淒苦,低聲:“不是我不肯說,實是不敢,頂多再過個把時辰,結果便出來,寒先生高抬貴手,饒過我吧!”似乎已猜到寒花笑身份。
寒花笑:“說出來我又不給你張揚出去,誰知道你有告訴我們?”隻當替英雄會報仇出氣,掌中再一股銳力迫出,聲音進一步凶險,“是對我說還是到陰曹地府給閻王他老人家去說,請少東慎重選擇。”
陳開泰五髒六腑猶如挪位,劇痛難忍,險些慘呼出聲,熬刑不過,屈服:“我說我說,寒先生、赤先生務必替我包涵!”喘息數下,見赤俠群不很想聽的模樣,附到寒花笑耳畔,聲音壓至極低,“亦是坊間傳聞,不能十拿九穩,英零好先前曾得罪狠了一個人,現在人家得勢了,回頭尋她算帳,英家如今大勢已去。”
寒花笑腦中不由閃過一縷幽幽琴聲,琴聲掩映著一個看不清麵目的人,那是不是陳開泰口中英零好的仇人?問:“那個人是誰?”
陳開泰眼珠不定:“這個我真不知道,騙你是地上爬的。”
寒花笑初來趙州,人生地不熟,自忖不會認得英零好的什麼仇人,雖料定陳開泰知道此人姓名,亦不願深究,以免平添是非,不為已甚地:“田隱龍所部的右金吾衛是否此人招來?”
許多跡象都表明田隱龍是衝著英零好而來,今天,正是攤牌的大好日子,推算下去,英零好此刻已自身難保,鏡花旗麵臨崩潰,哪裏還有工夫對付自己?那麼,自己的處境莫非遠比預料中安全?而先前在明鏡壇門外感知到的危機其實並非針對自己,而是指向英零好?
陳開泰勉強地“嗯”一聲,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寒花笑還想再問點什麼,赤俠群卻輕輕一扯他衣袖,他順其指引,側目看去,見英零娛已離開尚憐雨,朝這邊走來,忙壓低聲音警告陳開泰:“好生看你的熱鬧,當什麼都沒發生,否則,後果自負!”起身,隨赤俠群向英零娛迎去。周圍一眾人等談興正酣,各自眉飛色舞高談闊論,絲毫不曾覺察身邊剛剛經曆了一場嚴刑逼供。
辰時已過,離比武招親開始不到兩刻時間,好事的平棘人趕早不趕晚,際此該到的幾乎全到,熙熙攘攘,座無虛席。英零娛見他們迎出來,在密集人群外止步,打個手勢翻身引他們來在院角一處僻靜所在。
赤俠群頂想質問英零娛給尚憐雨說些什麼,走近來才想到就算人家回答自己亦聽不見,登時泄氣,把寒花笑推到前麵。
英零娛待兩人切近,警惕地環顧四周,才壓低聲音:“有點小麻煩,尚憐雲對中原分旗勢在必得,”向赤俠群,“不想給你半點機會,叫尚憐雨和石致用兵器都塗上劇毒。”側目見寒花笑滿臉狐疑,解釋,“是尚憐雨親口告訴我,他比尚憐雲精明許多,做事亦穩當,不願用這種下流手段,特意來提醒我石致用的槍尖淬了劇毒,你們務必當心,千萬別叫他的紅纓槍紮上。”
赤俠群雖不知她說些什麼,卻看得懂她看滿臉關切之情,再亦忍不住脫口質問:“那你給那娘娘腔的小白臉兩個鬼鬼祟祟的湊在一起做甚?還對他亂笑!”
見英零娛聽得發怔,寒花笑知道瞞不過,半真半假地解釋:“本來不想告訴你,小赤昨日用功過度,暫時失聰,不過你放心,已請大夫看過,說過幾個時辰自然會恢複。”
英零娛恍然:“我說他今天這般古怪,”狐疑地看一眼寒花笑,“你們一樣用功怎麼隻他聾掉,你沒有?”
寒花笑:“掉進水裏還有人淹死有人淹不死,我本事大一些吧。”
英零娛仔細打量赤俠群:“他什麼都聽不見是吧?”附在他耳畔,“你是狗娘養的小王八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臭不要臉沒骨氣沒擔待光會溜須拍馬的熊包軟蛋!”咯咯亂笑起來。
赤俠群見她笑得開心,不用說肯定與那美男子並無見不得人的奸情,高興起來,跟著亂笑。寒花笑嚴正抗議:“這樣不太好呢,小赤聽不見我還聽得見,乘人之危不是淑女作風。”
英零娛的笑來得快去得更快,見周圍眾人紛紛好奇望來,頓時斂容,向寒花笑:“紅纓槍上的劇毒對聾子照樣有效,你想辦法讓他曉得,不能眼見他吃了虧吧?”
寒花笑:“尚憐雨的兵器沒有淬毒對吧?總是捉對廝殺,我來對付石致用就是。”側目看一眼那座臨時搭起的看台已經坐了不少人,那名高貴少婦正與幾名身著官服的大家夥斡旋。問,“你還沒有跟英零好說起我參加招親的事吧,她若硬不同意怎辦?”
英零娛順著他目光亦望向看台,胸有成竹:“由不得她。”眼中有寒花笑看不懂的一抹光芒閃過,“她們都上台了,我這就給她說去,你們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