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蓋峙頹喪地靠牆縮在窗下。秋雲岫已離開許久,百丈冰沒有回應他臨去前的那一句話,並一直沉默到現在。她真的是因為寒花笑而與秋雲岫決裂,而此前她曾徹底地出賣過他?兩個問題,泉蓋都不願想清楚來,都令他窒息,他不希望她出賣過寒花笑,同樣不希望她……
當牆頭一道身影幽靈般掠過,沉浸於煩惱之中的泉蓋竟遲鈍地沒有生出任何反應,第二道身影掠過際他才稍有所覺,而後又是第三、第四道掠入,身法迅捷,悄無聲息,以輕功而論隻在泉蓋之上,騰躍行走輕似狸貓,無聲無息,若非泉蓋位置極佳,看個正著,恐怕到他們掩近身旁都不會察覺。
光憑他們的那份鬼祟,便知來意不善,泉蓋峙錯愕之餘,鬥誌猛醒,甩開一切雜念,澄懷滌意,手落刀柄,於黑暗中悄然備戰。無論怎樣,他絕不會容許百丈冰受到一絲傷害。
四人身法如出一轍,且配合默契,極可能屬於某個暗殺組織,進一步推理,憑他們身手必定出自三大殺手組織或由其衍生出來的風歌,而三大組織的刺客每一代人數至多不超出十二人,地位崇高,幾乎個個眼高於頂,即便是刺客島和殺手澗江河日下,組織刺客實力常常遜於風歌,其傲慢傳統依然承傳,兩人聯手做單都罕見,絕不會四人合作,因此,這四人十有八,九是風歌。
牆角處,四名夜行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好一陣子沒有動靜,令泉蓋峙漸漸不安起來,懷疑他們的行動超出了自己監控能力,忍不住要有所行動時,一絲細微得不能再細微的行走聲音倏忽從左方不及一丈處響起,小心地掩近,速度相當之快,在下一個瞬間已接近至隨時可以發現泉蓋的距離。
與其被發現,不如主動襲擊,搶得一線主動,泉蓋峙從來不習慣後發製人,憑一貫的果斷,略無半分猶豫,毅然出擊,金刀毫無征兆地勃然怒起,瞬間掀起萬丈狂瀾,朝判定的方向暴斬過去。
在這樣的距離突襲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而結果不出所料,金刀無空而回,帶起一聲痛苦悶哼。雖然黑暗中無法確定戰果,卻大致可以憑精確手感判明:金刀中的,但不是預計的要害部位,對方的反應一流,於間不容發中敏捷閃避,以傷換命,並果斷搶出絕對速度悄無聲息地退下,再度淹沒於無邊黑暗之中。
泉蓋的金刀瞬間失去方向,惟能憑直覺向前追擊。
屋內,油燈猛然熄滅,百丈冰的反應可謂迅速到位,卻有些不合時宜,因為她所麵對的是源出於殺手澗的風歌,殺手澗最講究“輕”字,最喜歡黑暗,在黑暗中他們將如魚得水,無往不利。
泉蓋峙首當其衝,享受熄燈惡果,兩眼一抹黑,手中霍霍生風的金刀,影響聽覺,才進數步便失去敵蹤,不由心虛,待要收刀斂息,就地潛伏,三名風歌已不失時機地分由三個方向,鎖定金刀帶起的風聲,掩襲而上。
殺手路數,刁鑽狠辣,凶險萬狀,泉蓋峙目不能視,信心大減,被淩厲殺氣所迫,哪裏還敢滯留於暗處?金刀亂舞,夜戰八方式護住周身,斷然衝出陰影,突向月亮照耀的空地。三柄利刃緊急圍追堵截,幾下輕微駁火中泉蓋足可斷定三名風歌俱是頂尖好手,任何一個都不輸於尚未複原的自己,幸虧他們走的是陰柔路線,耍橫遠不是對手,無力攔截泉蓋強勢突破,被他一氣突出。
衝至月光之下,泉蓋峙金刀橫斜,試圖擊退敵人追擊,卻愕然發覺,壓根就不存在追擊,幾名殺手猶如蒸發了一般,倏忽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片刻愣怔之後,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並非他們的目標,風歌一定是擔心一擁而上對付自己的話,正主百丈冰會乘機溜之大吉。
傻站在月光下除了表明他很笨沒有任何積極作用,泉蓋峙金刀一斂,退至圍牆邊,緊張思索對策,小院中刹那間殺機密布又靜如止水。
黑暗中,風歌們死一般沉寂,他們搶占了地勢占據著絕對的上風,所以不急,充分利用優勢,耐心地靜觀其變,等待獵物沉不住氣時暴露擊點。
泉蓋精通兵法,迅速把握住關鍵,風歌最大優勢在於環境有利,要想改變眼前極度不利的局麵,首先需改變環境。遊目四顧,發現西北牆角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頗似幹草,心頭一喜,稍費心思擬定路線,正要衝向幹草將其點燃,屋中,百丈冰已沉不住氣,稍稍蠢動,潛伏的風歌即刻反應,三道黑影忽如蒼鷹疾起,仍由三個不同方位撲入屋中,一片兵刃亂響聲隨之勃興,激烈凶險。
衝進屋內援助百丈冰毫無可行性,裏麵黑咕隆咚,連人都分不清,怎樣打仗?怎樣救人?泉蓋峙別無選擇,猱身疾進,撲至西北角,一眼看清黑糊糊東西果然是幹草,暗叫天幸,擦亮火折,將其點燃。耳中百丈冰喘息加劇,顯然不適於黑暗中作戰,情勢窘迫。泉蓋峙心急如焚,等不得火勢大起,匆忙抱起一捆燃得稍好的幹草疾掠至堂屋後窗下,甩手扔進,借火光瞥見三名黑衣刺客正圍定百丈冰凶猛廝殺,百丈冰捉襟見肘,窮於應付,倚著一麵櫥壁咬牙苦撐,處境有夠凶險,但其實力畢竟不俗,不至於頃刻敗亡,足可支撐片刻。
泉蓋稍稍放心,翻身回到草垛邊,盡其所能又抱起一大捧幹草再奔堂屋。離窗不到數尺際,陡覺殺氣泛體,無暇思索,身形疾轉,搶得毫厘之先躲過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一柄冰涼利刃由他左臂劃過,刺入幹草中。泉蓋峙慣於進攻,閃躲同時,唯一可資攻擊的右腿本能飛起,朝危機迫來方向踢出。急切應變,無非憑豐富經驗試圖遏製突襲者的連續攻擊,壓根沒想憑此一腳建功,卻不料足蹬實物,純屬意外地收獲一聲慘痛悶哼,某人沙袋一般給踢飛開去。無疑,偷襲者正是先前被自己偷襲過一把的家夥,顯然受傷匪輕,突襲速度稍慢,以致失手,且沒能躲開自己的倉促回擊。
心中掛念百丈冰,泉蓋峙無暇理他,搶第一時間,身都不及轉回,背對窗口直接撞入堂屋,後心門戶洞開,好在三名刺客正傾盡全力剿殺百丈冰,無暇兼顧其餘,泉蓋峙安然落地,不待站穩,手中幹草亂飛,專往易燃處招呼,幹草散盡,窗欞等處已被點燃。
屋中光線大幅好轉,泉蓋峙精神振作,咆哮一聲,激起絕大鬥誌,金刀再度出鞘,如猛虎出柵撲入戰團。
百丈冰起初在黑暗中應戰大吃其虧,轉瞬身被數創,待第一捧幹草照明,目能視物,心中稍定,仗著劍術精湛守穩陣腳,然則三名風歌殺法刁鑽凶險,配合默契,絕對實力穩壓百丈冰一頭,且已奪取全麵優勢,一心想搶在泉蓋峙加入戰團之前將她格殺,攻勢驟然加劇,百丈冰情緒低落,戰意不足,至此瀕臨絕境。
泉蓋峙出手正當其時,金刀一推,氣勢先出。他早已認準當中一名風歌連橫左右,為進攻核心,目無餘子,咬定此人,金刀瞬間演成壯麗,勢不饒人,抵死狂攻。
殺手工於小巧,不堪力戰,如何吃得消泉蓋奮不顧身之勇?即管實力相差無幾,當中風歌卻不敢與泉蓋峙硬撼,不得已放棄對百丈冰攻勢,腳步錯落,退出戰團,橫斜遊走,憑籍身法與泉蓋峙周旋。左右助攻的兩名風歌局麵感較差,失去居中調度策應者,頓成各自為戰之勢,殺傷力銳減。
百丈冰壓力驟減,乘機略事喘息,領會到泉蓋峙心意,籍一聲輕叱,將精氣神推向顛峰,劍光暴熾,穿透兩名風歌攔截,認準當中風歌,奮力夾擊。
三名風歌訓練有素,實戰經驗卻稍遜一籌,遇此突如其來的反擊,極不應該地先自亂了陣腳,左邊一人繼續攻擊百丈冰,右邊一個卻轉而攻向泉蓋,戰力分散,優勢喪盡,當中風歌還獨享著夾板待遇,在金刀與利劍的交攻中疲於奔命。
可惜泉蓋峙與百丈冰亦是首度配合,缺乏默契,百丈冰奮起精神時,恰值泉蓋一輪豪攻的尾段,待他調整氣息,攻勢再熾,百丈冰又成強弩之末,強弱參差交替,以至無法將局部優勢轉為勝勢,當中風歌雖苦不堪言,卻還能勉強支撐,守住陣腳。
三名風歌畢竟都是頂尖好手,彼此配合默契,稍亂後迅速重建共識,當中風歌依然居中調度,引導兩名同伴協攻協防,三兩合間便覓得機會,逸出刀劍夾擊,搶至外圍,將泉蓋峙與百丈冰圈牢鎖定。
泉蓋峙重創未愈,後繼乏力,百丈冰則新創累累,鬥誌低迷,各自式微,無力爭鋒,唯有順勢互相倚背作戰,再度陷於下風。
火勢至此漸起,眼見要熊熊燃燒,伴以熏人黑煙。泉蓋峙被濃煙刺激,強逞一口鬥誌,激發全部潛能,咆哮一聲,金刀鋒芒再起,變本加厲,以不可阻擋之勢向屋外突去。百丈冰勉為其難,利刃紛紜,護住起側後,亦步亦趨緊跟。三名風歌一則當不住泉蓋厲烈,二則亦吃不消屋中濃煙,且戰且退著撤到院中。
甫至院中,街上忽然一聲“失火了!”的驚呼響起,不到片刻工夫,外間便喧聲大作,亂成一團,腳步由四麵八方奔來。
殺手一忌硬來,二忌見光,越高明的殺手越善於保護自己。當中風歌顯然是四人中首領,眼見救火人群頃刻將至,審時度勢,明白得手機會渺茫,斷然打聲招呼,猛攻一記,逼住泉蓋峙與百丈冰,與兩名同伴步調一致地退出戰圈,迅速掠至暗處,夾起先前被泉蓋峙重創的另一同伴,翻牆逸去。
救火者的腳步此刻已到門前,砸門聲如雷響起,百丈冰無意與他們打交道,一言不發,擰身向後掠去,泉蓋不假思索地緊緊跟上。
翻過後院院牆,一路疾走,穿街繞巷,不熟悉地形的泉蓋峙完全暈頭轉向之後,百丈冰才折入一條裏巷,至一小戶門前。門上掛有鐵鎖,百丈冰掏出鑰匙,待要開鎖,臨時改變主意,側耳聆聽一回四周動靜,翻牆而入。
院內結構與方才被燒毀的院落略似,百丈冰自顧行入未上鎖的堂屋,亦不點燈,靜靜隱於黑暗之中。泉蓋峙厚定臉皮跟進,呆站片刻,借著由門窗泄入的微弱月光漸漸能夠視物時,她才開口,聲音有些冷淡:“歇息一下吧,他們或許會尋來此間。”
泉蓋峙聽話地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下:“他們是誰派來,為什麼殺你?”
百丈冰緩緩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輕輕地亦是動人深至地喘息一陣,不回答,反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我家,為什麼幫我?”
泉蓋這才省起對百丈冰而言自己身份不明:“我,嗯,叫張龍,沒錢用,倒黴錯進了你家。我沒想幫你,以為他們是衝我來……”自我感覺這個謊太低劣,撒不下去。
又一陣沉默,百丈冰忽然直截了當地:“是寒花笑讓你來的?”在泉蓋的震驚中繼續,“那天,我看到他了,在樹下麵,他一定猜到是我出賣他。”輕輕地歎一口氣,“他叫你來殺我?不會,他不會這樣做,是他告訴了你,你想替他出頭?泉蓋峙,我認得你的刀。”
泉蓋峙不知該怎樣回答,隻能選擇沉默。
百丈冰亦不需要答案,默然片刻後,自顧說下去:“你剛才聽到了些什麼?不管你聽到沒聽到,我現在會把一切都告訴你。不要打斷我,打斷了我再亦不會說下去。”短暫的沉默,似乎整理著思路,“我父親和英玄武、石敢當當年結義,協力在南方豎起鏡花旗,父親主理中原分旗,鏡花旗七成以上的財源出自中原,可以說中原分旗是鏡花旗命脈所在,所以,父親名義上歸屬鏡花旗,其實有很大自主權,他私心希望中原分旗在我們百氏一脈承傳,一直渴望能有一個兒子繼承家業。”
稍稍停頓,百丈冰繼續:“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幾個弟妹都沒能養活下來,然後有一回父親受了重傷,喪失了生育能力。”輕輕歎一口氣,“絕望之餘,他開始酗酒放浪,遷怒我,說我命硬剋弟,一次狂醉後他暴打我,母親為掩護我給他失手打死。”聲音減弱。泉蓋可以想見她已傷心淚下,頂想上前擁住她好言寬慰,卻隻能呆呆坐著。他了解,傾聽是此刻最值得為百丈冰做的事情,她一定渴望尋一個人傾訴很久,陰差陽錯,他竟能成為她傾訴的對象!
短暫沉默,百丈冰振作一下精神:“父親那以後很少再管旗務,常常幾天十幾天不見人影,他一直把我裝扮成男孩,沒有幾個人知道我是女兒身,別人尋不見父親,有不能解決的事情隻好來問我,我漸漸擔起旗務,成為中原分旗當家人。十八歲那年,英玄武遣英零好來相州給我幫手,”頓一頓,“說得好聽是幫忙,私心無非是想將中原分旗收歸自家。英玄武聰明呢,當時中原分旗已完全有能力自立門戶,他擔心派個男人來我會索性翻臉。”
外麵打更聲響起,已是一更天。百丈冰:“他不知道我是女兒身,想用美人計對付我,我樂得將錯就錯,可後麵發生的事情誰亦不會想到。英零好和我……”她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不說,泉蓋亦明白是怎回事,“她起初亦不知道我是女兒身。”因為父親的影響,她太想做一個男兒,事情在將錯就錯中發展,直到不可收拾。
好一陣子,百丈冰:“結果是,我離開相州,英零好得到了中原分旗卻不聽英玄武號令。”似乎不願多說,話鋒一轉,“我後來輾轉來在冀州,遇見鬆間照,他是個女兒般柔美的男人,”而她是男人般強悍的女兒,“和他在一起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泉蓋狠狠地想著:讓我見到他,先一刀閹了再說!
百丈冰幽幽地:“我曾一度為他傾倒,當他入宮時,我才明白他隻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朋友終有離別的一刻,雖然有點難受,可僅此而已,我們互相祝福,然後灑淚而別。看著他遠去,我亦想離開,可我沒有方向,落雁山莊至少還有一個朋友值得等待,於是我留下來。”
泉蓋寬容地想:見到他,還是不閹算了,他是她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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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俠群悻悻地回頭看一眼密談著的老嫗和石致用,死老乞婆出現得頂不是時候,石致用剛要透露些什麼她就冒出來,將他踢出局外。雖說一會功夫掙了三顆金豆子,他卻頗覺不夠完美,石致用再變態亦不會偷偷跑來給個老太婆幽會,多半有見不得人的勾當,要不是急著尋英零娛算帳,怎都得留下來弄清他們搞的什麼陰謀詭計。
待要扭頭離去,忽見老嫗向他招手,赤俠群稍稍遲疑,翻身往回走去:怎樣對付英零娛還沒考慮成熟,這邊盛情相約,傻瓜才不回頭看看,老乞婆手頭大方得很,沒準又能賺許多金子。樂觀地想著,來在兩人跟前,向老嫗:“又要我做什麼?我時間寶貴,剛才是開張生意,我給你打了五折,再要我做事需加一倍價……”
陡覺老嫗顏色不善,石致用亦不動聲色地繞向身後,腦中靈光一閃,明白過來,哪裏有什麼好事?分明老乞婆想要過河拆橋,殺人滅口!電光石火之間,三個念頭依次閃過,第一個念頭是看老子不打死你個老乞婆,第二個念頭是可能打不過,第三個念頭是還不快跑。第三個念頭為總結性念頭,極富指導意義,指導他身形驟起,拔腳開溜。逃跑他一向出色當行,可惜第三個念頭被前麵兩個念頭絆了下,閃現得有些晚。
合圍已成,石致用出手狠辣,封鎖住他向後退路,老嫗能力不稍遜石致用分毫,其刁鑽凶悍猶有過之,略不容情地一掌切入,力足以開山裂石。
赤俠群從未見過老太婆有這樣強悍的攻擊力,奈何後路被斷,惟有咬牙向前搏一線生機,恃仗身法迅捷,猛往老嫗懷中撲入,欺老嫗又老又是女人,手腕疾叼,欲擒住起手臂將她甩向石致用,等駁住對方粗壯手腕,才知判斷失誤,老嫗手上力量之強竟不遜於泉蓋峙,難以撼動,惜乎到此地步已不容他鬆手,否則被烈掌切中胸口必將死得很慘,唯有咬緊牙關疾催強力,與之硬撼。
千鈞重力摜於掌間,虎口瞬間震裂,力猶不止,沿臂摜入,赤俠群強忍裂心破腑之痛,好借此力,身體猛向左側惟一的縫隙穿出,胳膊由縱變橫,登時吃不住老嫗狂力,肩頭“嘎巴”一聲脫臼。
正前方即是河水,錯失攔截機會的石致用銜尾猛追,令赤俠群稍稍改變方向都做不到,性命攸關,哪裏還管得水冷水熱?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入水際,乃覺肩頭劇痛,先不顧其餘,兩腿夾緊右臂,左手掐住肩頭猛力一駁。此一高難度動作他無多大把握,還好天遂人願,竟順利將右臂駁複原位。
福至心靈,赤俠群知危機尚未過去,強忍劇痛,假裝撲騰幾下,探頭出水叫聲“救命”,最後一撲騰猛吸一氣,沉入水底,按偵察好的方向朝安順橋橋拱下潛去。他水性不錯,即管右臂疼得鑽心裂肺,速度仍夠可觀,一息將近時,已手觸到實壁,憑手感認定是石墩,乃盡量不弄出聲響地浮出水麵。
果然身在橋下,位置頗為理想,顧不得刺骨寒冷,抹一把臉向岸上望去。見兩個狗男女還在盯緊水麵,赤俠群恨得牙根發癢,卻沒處發作。遠看老嫗身形,比石致用還略高出些許,體形壯碩,哪裏他媽的像個女人?細細想來,此人不僅不是女人年紀亦不會老,他喬裝改扮鬼鬼祟祟究竟是何許人也?跟石敢當父子又有什麼瓜葛?要殺自己滅口,是否自己所知道的已對他們構成威脅?
胡思亂想時,岸上兩人大約斷定他已淹死,交頭接耳幾句,轉身離開。赤俠群頂想跟上去看看他們到底幹什麼勾當,卻有些信心不足,今日有夠倒黴,連番受難,想必是黑道凶日,諸事不宜,還是不去惹事生非為妙。懊惱地遊到安順橋另一邊上岸,恰好一陣夜風吹過,差點沒把他就地冷死,抱著肩膀四顧,遠處燈火點點,管不了許多,降低重心向住宅密集處奔去。
平棘城內地形他了如指掌,穿過第一條裏巷,總算發現一家黑燈瞎火的宅子,側耳聽聽沒有聲音,急翻牆而入。院子共有兩進,第一進為雜院,兩間柴房,估計尋不到衣物,閃身入裏進,感覺此間並非久無人居,但此刻肯定沒人,快要凍僵來,哪裏還顧得許多?撲至東廂房前,一推門,老天眷顧,沒上閂,應聲而開。
入內,裏麵黑咕隆咚,先將門掩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剝個精光,擰幹外衣,把身上水漬揩幹,蜷身抱肩,稍稍適應黑暗後,借著由敞開窗戶透進來的月光,隱約看清屋中情形,先找到床鋪所在,不顧一切地虎撲上前,拉過被子,將自己包個嚴嚴實實。被窩裏一邊顫抖,一邊感動,想這戶人家真他媽好得無邊無際,知道自己落難似的,留個空宅供他享用,錯過今日,一定要好好報答報答人家。
被窩中漸漸春暖花開,赤俠群簡直覺得世間最美妙的事情不過如此,巴不得就這樣地老天荒時,異聲入耳,依稀有人正在前院開門,旋即,門聲響過,腳步繼起,約是兩人,互相小聲說些什麼,向裏麵緩緩行來,分明是主人歸家。
赤俠群起初不以為然,自己無非取暖,沒做傷天害理事情,給發現,頂多撒丫子開溜就是,有什麼大不了的?待腳步聲抵達二進院門,才猛然省起自己一絲不掛,要跑起來真他媽煞是好看!濕衣服打死他亦不會再穿,閃目見床腳有個衣櫥,待要過去搜尋一番,一個耳熟能詳的女聲入耳:“……瀛州不少縣鄉已歸附契丹人,可駱務整好像不打算久居瀛州,隨時可能兵鋒西指,他到底想幹什麼我不清楚,不過契丹暗探已在平棘大肆活動,何將軍幾時能率大軍趕到?”英零娛!竟然是英零娛!冤家路窄,這輩子怕是想不給她耗上都不成,這樣都能遇見還有什麼好說?
赤俠群後腦勺子登時劇痛起來,用手摸摸給忘記多時大包,恨得牙根發癢,裹緊被子悄然下地,潛至窗前向外張望,見一男一女正向堂屋行去,女的如假包換正是英零娛,男的五短身材,穿著灰色便服,聲音沙啞:“朝廷沒有正式委任,何將軍一時還不能出兵。”苦笑,“信都淪陷數日契丹人便不顧而去,皇上多疑,斷定隻是馬匪作亂,地方官為推諉責任才謊稱契丹南下,不肯輕信呢。此番瀛州亦淪陷,皇上該相信了,隻是一來一回,加上朝中那些光會窩裏鬥的混帳大臣亂哄哄地議論一番,聖旨下來少說亦要到個把月後,還需等糧秣兵馬備齊,沒兩三個月怕不能動身,你們……”步入廳堂,再聽不到下文。
赤俠群知寒花笑關心這個,有心替他繼續偷聽,想想自己裸脭光腚,若給發現叫英零娛看去,虧就吃大也,需先找身衣服穿了再講義氣。到櫥邊,打開,裏麵果然有裏外全套的一身,趕緊取出,貼身內衣褲怕不幹淨,扔到一旁,將其餘的的穿上,媽的定是方才那五短身材家夥的衣服,短了一截,繃在身上說不出的別扭。暗中埋怨那個什麼狗屁何將軍怎不派個高大點的人來,悄然溜出廂房,忽想起濕衣服裏還有三顆金豆子,翻身取回,這才小心翼翼潛至堂屋後麵的窗下。
堂屋中已點起燈來,男人沙啞的聲音:“尚憐雲肯定給契丹人勾結在一處麼?那英零好呢?”
英零娛:“尚憐雲在前台張牙舞爪,英零好或許是給他蒙蔽,可我不信憑她的精明會一無所知。契丹軍近在咫尺,她一心想保全鏡花旗,給契丹人暗通曲款在情理之中,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投靠契丹,定是在幕後操縱尚憐雲,將來一旦壞事,好將過錯全推到小男人頭上,讓他替罪挨刀。”
男人沉吟片刻:“英零好在旗中地位穩不穩固,又沒人可以撼動她?”
英零娛:“石敢當這回來者不善,暗中和趙州不少實力派人物接觸,雖然還沒有公開向英零好叫板,心思卻昭然若揭。我幫他的話,掀翻英零好問題不大。”
男人:“石敢當可信麼?他們有大盤跨海生意,給契丹和突厥人都有利益往來。”
英零娛沉默一刻:“我心中有數,會小心提防他。不過,眼下隻能與他聯合,才可以對抗英零好。”稍稍一頓,“盧將軍,你們能不能變通一下,隨便找個理由,先遣數千精兵來平棘附近駐防,如此,趙州便不至於失控。”
五短身材原來亦是個將軍。赤俠群更加來氣,點大個子亦當將軍,當了將軍還舍不得做大一點的衣服。這樣一想,越發覺得身上繃得極度不爽,忍不住舒展一下四肢,思慮欠周,幅度太大,不幸碰著旁邊一個水桶,“嗵”的發出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