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42章 弄假成真

穿過數重院落,來在一處偏院花廳,花廳外並無守衛,三人直接行入。花廳中亦隻有左輕揚一人,正心煩意亂,見他們進來,快步迎上前來,剛要開口,一眼瞥見葉靜,秀眉輕輕一蹙:“這位是?”

泉蓋峙趕緊介紹:“這位葉先生是我們同伴,刺殺駱務整他出了大力呢。”

左輕揚微微頷首致意,頗知分寸地不去多問葉靜背景,向寒花笑:“先前小看你了,沒想到你真能刺殺成功,若換成別人告訴我,我都不肯相信。”往裏一讓,“坐。”

泉蓋峙刻意將寒花笑往主客位置一引,寒花笑洞悉他心思,擺出強勢姿態,大馬金刀地趨前,在主客位置坐下:“事在人為,主要靠大家鼎力相助。”

泉蓋峙與葉靜各自坐到下手,左輕揚亦在主位落座,無心客套,直奔主題:“泉蓋已將此間情形告訴你了吧,說說你的看法?”

寒花笑學堂定言不急著回答,單刀直入:“先請教左坊主一個問題,左旗主是不是去了營州?”左飛揚走得再急亦不可能毫無交待,至少會給左輕揚打聲招呼,別人或許都不知左飛揚去了哪裏,她卻肯定知道,

左輕揚一怔,滿臉狐疑地打量著他,反問:“怎會有此一問?”

現在有必要說明密函一事,當然亦不能說得太清楚,寒花笑:“左功定日前截獲一封給左旗主的密函,他一邊派人將密函呈獻給孫萬榮,一邊將信使送來此間,”那個信使是被王子富灌醉,密函是被自己拿走,他不可能知道密函最終落在左功定手裏,“讓左旗主知道密函泄露,警告左旗主有人劫走密函並送往營州。”留意左輕揚表情,“後半部分,左坊主應該很清楚對吧?”

左輕揚死死盯住他:“你怎麼知道這些?”

坦白交代沒準左輕揚當場就一劍刺來,寒花笑才不幹這樣傻事,不理她的提問,話題深入:“左功定目的是奪取冀州,既如此,他怎肯讓左旗主入主營州?其實,幾天前他就截獲密函,為何現在才把信使送來?左坊主應該明白此間利害吧?他無非是想把左旗主騙回營州,他好在冀州興風作浪,等左旗主趕到營州,營州早已塵埃落定,左旗主不會有任何機會呢。”

左輕揚呆若木雞,連泉蓋峙和葉靜亦有些懵然,此前他們並不知道密函一事。

寒花笑乘熱打鐵:“憑左旗主精明,未必會自投羅網,落在孫萬榮手裏,不過,他能做的亦隻有折返信都,從此放棄回營州的念頭,好好經營太陽旗,經營冀州。”頓挫,給左輕揚足夠時間思索,“就怕到時候連冀州亦姓了另一個左呢。”

左輕揚騰地站起,張口想說什麼,及時覺察失態,穩一穩心緒,在廳中踱了幾步,才轉向寒花笑:“依你看,我該怎樣做?”

寒花笑看出她雖強持鎮定,內心其實早已崩潰,是時候誘導她作出決定也:“坊主有三種選擇,一是當我什麼都沒說過,迎接左功定入城,隻要坊主放得下身份,曲意奉迎,左功定應該會放過坊主,至於他將來會不會亦放過左旗主,我不便妄加猜測;其二,坊主可以避其鋒芒,先撤離信都,尋回落雁山莊的人馬,靜候左旗主回來,不過這樣做,一定有人會出來散布謠言說坊主臨陣畏敵,望風而逃,坊主能否穩住軍心,不讓部眾一哄而散,務必思量清楚;再一種選擇便是嬰城自固,拒敵於堅城之外。”詳加分析,“駱務整、何阿小所部加起來不過一千多人,清一色都是輕騎,沒有攜帶攻城器械,甚至連糧秣都沒帶夠,隻要緊閉城門,以數百戰士固守,他們便隻夠望城興歎。”

泉蓋峙一旁幫口:“烈日山莊我們有兩千兒郎,左功定吃不下他們,無非用詭計暫時給調開,立即派人去找,用不多久就能找到,拉回來。”一旦落雁山莊的人馬折返,形勢將大大改觀。

泉蓋峙發言時,堂定言正好走進花廳,先向左輕揚行禮,隨即請命:“坊主,我去找他們。”

左輕揚深知,不管去留,當前首務先找回烈日山莊的兩千莊兵,立即點頭:“堂旗主,你辛苦一趟,務必盡快將他們找回。”

堂定言應聲欲去,寒花笑疾呼一聲稍等,一指葉靜:“這位葉先生追蹤術十分了得,讓他陪堂先生一起,定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到他們。”

堂定言瞥一眼左輕揚,見她微微頷首,欣然或偽裝欣然地表示歡迎:“那麼多謝寒兄。”再向葉靜頷首致意,“有勞。”

葉靜明白寒花笑擺明是叫自己去監視堂定言,即管頗不情願,還是默默起身,隨堂定言而去。

左輕揚待他們腳步走遠,才再度開口,頗有些不安:“我哥他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寒花笑哪裏知道,虛言寬慰:“左旗主心思縝密,精明過人,一旦明白事不可為,自會全身而退,左坊主不必擔心。”

左輕揚無聲歎一口氣:“但願如此。”沉吟片刻,“左功定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嬰城自固,他不會傻頭傻腦地強攻,更不會望城興歎,一定會想出別的詭計,換你是他的話,會怎樣做?”

寒花笑微微有些臉紅,自己一味挑動她應戰,閉口不提困難,的確有些不太厚道,幹咳一聲:“這個,我正要說到,他必定在貴旗中安排了不少坐探,可能還拉攏了一些實權人物,貴旗的麻煩不在城牆之外,而在蕭牆之內。”陰陽穀一役,他便隱約覺察太陽旗並非鐵板一塊,內訌嚴重,信都城內太陽旗眾成千上萬,打仗派不上多大作用,作起亂來卻不好控製。

左輕揚被說中要害,苦笑:“那你說我該如何是好?姑且不說誰會造反作亂,就算左功定僅僅安排了一小撮內應,伺機打開城門,我亦難以防範。信都城四麵共有八座城門,我紅日山莊隻有區區五六百人,沒可能將它們全部控製起來。”

寒花笑沒工夫給她繞彎子:“坊主說笑呢,信都是坊主的地盤,貴旗中那些人可能是左功定安排的坐探,想必坊主洞若觀火,沒猜錯的話,他們已在坊主控製之下對吧?”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左飛揚兄妹在冀州這些年就白混了,“坊主真正擔心的不是這些探子,而是貴旗中那些實權人物,他們要乘機作亂才叫麻煩。”稍稍頓挫,給出建議,“毒蛇噬手,壯士斷腕,非常時刻,坊主有必要拿出強硬手段,將那些不太可靠的大家夥一舉鏟除,然後,一口咬定是契丹人所為。”

左輕揚目光閃爍,這項建議的確高明卻亦相當危險,一旦出了什麼岔子,不等契丹人兵臨城下,太陽旗自己先要火並起來,後果難料:“你來替我做?我付最高一檔酬金。”

寒花笑無語,憑她的精明,不會看不出自己狀況欠佳,沒能力接單殺人,她這麼說無非下不了決心,順腳又把皮球踢回來。說來說去,她終究是女流,夠聰明不夠果斷,換成左飛揚,到了這般地步,絕不會首鼠兩端,遲疑不決:“坊主兄妹在冀州經營多年,手中有大把人才可用,隻看坊主有沒有決心。”

左輕揚沉默有頃,終究難做決定,不甚苦惱:“你們先去休息,讓我一個人再想想。”

寒花笑大失所望地瞥一眼泉蓋,無聲歎息,向左輕揚:“何阿小眼下情形如何?”她不果斷,但夠聰明,一定會派人嚴密監視何阿小。

左輕揚:“他的糧草已不敷於用,卻很規矩,沒敢去劫掠。”

何阿小不是善男信女,餓著肚皮苦忍,顯然是在等待駱務整率部抵達。寒花笑:“左功定假冒的駱務整離信都還有多遠?”

左輕揚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時間緊迫:“我已下令各城門戒嚴,做好應戰準備,紅日山莊的人馬亦調入城中。”表明決心一戰的意向,“至於肅清內部,事關重大,容我三思。”

一名旗眾匆匆進來,看一眼寒花笑,趨近左輕揚身畔,附耳低聲說了句什麼,左輕揚聞聲而起,說聲:“陸寶積來了,我去會會他。”轉向泉蓋峙,“好好招待寒先生。”邁步先向廳外行去。

寒花笑與泉蓋峙麵麵相覷,待她腳步聲漸遠,泉蓋峙才無奈地攤開雙手:“別看她很能幹的樣子,其實太陽旗裏的大事一向都由左飛揚決斷,她亦就是狐假虎威,碰上這樣成敗攸關的大場麵,讓她一力做主實在有些難為她。”

寒花笑蹙眉沉思片刻,有所決定地:“太陽旗內,最有資格又最想給左飛揚叫板的人是誰?”

泉蓋峙:“副旗主丁振武。”盯住他,“想幹掉他?”

寒花笑:“還有嶽先河。”迎住他目光,“要有麻煩多半就在這兩個人身上,不過我眼下不適合操刀動手,你幫不幫我?”

泉蓋峙:“我沒說和你拆夥。”挺身而起,當先向外走去,“走,我知道丁振武在哪裏,先去宰了他。”

寒花笑快步跟上,低聲問:“左輕揚很信得過堂定言麼?”

泉蓋峙了解他的心思,回答:“倒亦未必。你不知道,堂定言的胞弟堂定行就是烈日山莊總管,這回帶隊的亦正是他,所以堂定言主動請纓去找他們在情理之中,他亦是最合適的人選,左輕揚隻能用人不疑。”反問,“怎麼,你覺得他有問題?”

寒花笑:“說不上,隻是此人身份複雜,左右逢源,一旦形勢不妙,他隨時可能掉頭轉向。”經驗表明,堂定言這種人精級別的家夥不太可能拘泥於忠誠。

泉蓋峙稍稍沉吟,發表意見:“你不該叫青霄跟去,堂定言真有異誌,青霄怕拿他亦沒有辦法,徒增危險。”頓挫,“有他在,除掉丁振武、嶽先河會容易許多。”

泉蓋峙的話雖然不無道理,不過,有葉靜在側,或許能鎮住堂定言,令他不敢輕舉妄動。寒花笑:“當時沒工夫多想呢,放心,他比我聰明得多,就算堂定言不老實,亦算計不到他。”

既成事實,泉蓋峙亦不願多說,問:“密函被劫的事你怎麼知道?”

寒花笑不能瞞他,老老實實:“劫走密函的那個人,就是我呢,看不懂突厥文,讓左言遲幫忙翻譯,結果,就歸他了。”

泉蓋峙睜大眼睛看他:“你上輩子對左言遲都幹了什麼?”

前世債今世還,從這個理論推衍,寒花笑上輩子可能欠了左言遲幾座金山,這輩子才需要如此洶湧地償還:“別告訴左輕揚,她知道非舉著一萬把刀追殺我不可。”

金烏館外,此刻已聚集了兩三千太陽旗旗眾,衣著混亂,各持刀槍,胡亂的擁擠著,很有些熱鬧,卻讓人頗感不諧,氣氛比安靜的街道更為緊張。寒花笑被不祥之感籠罩,穿出人群,拐上一條小路後,壓低聲音向泉蓋峙:“你覺不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人都是左輕揚招來?”

泉蓋峙:“對勁才怪。左輕揚沒召集他們,多是第一分旗的人,來意不善。不管他,擒賊擒王,幹掉丁振武和嶽先河,這些小嘍囉需翻不了天。”稍稍頓挫,谘詢,“丁振武亦算一把好手,我現在頂多恢複得五六成能力,硬來需有些麻煩,你有什麼好主意?”

寒花笑:“好辦,屆時你吸引住他注意就行,剩下的交……”靈覺勃興,住口,急回首,見一輛馬車正拐過街角,直衝著他們氣勢洶洶地狂奔過來。

泉蓋峙手落刀柄,挺身向前,掩住寒花笑,還沒來得作出進一步反應,馬車已撲到跟前,猛地刹住,意外地竟沒有跳出一群凶神惡煞的狠角色,車簾一挑,大祚榮探出頭來,神情罕見的嚴肅,嚴肅得有些莫測:“二位,上車來。”

寒花笑無端感覺他此來有些不善,然則大家一向有些交情,何況人家語氣還算禮貌,不便拒絕,求助地望向泉蓋峙。泉蓋峙心領神會,暗中戒備:“抱歉,我們還有些俗務,容改日登門謝罪。”拉起寒花笑衣袖向前行去。

才出數步,大祚榮再度開口:“二位不想知道花歸處消息?”

二人煞地止步,各自回頭,寒花笑分明感覺已落入大祚榮的陷阱,卻連掙紮都不能夠:“他在哪裏,還好麼?”

大祚榮精通談判技巧,重申前提:“上車說話。”

寒花笑與泉蓋峙對視一眼,別無選擇,一先一後硬著頭皮抬腿登上馬車。馬車中,另有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士與大祚榮並肩而坐,樣貌依稀與大祚榮有幾分相似,待二人在對麵坐定,大祚榮先行介紹:“這是胞弟大顯榮。”

寒花笑胡亂向大顯榮點頭致意,追問:“花歸處到底怎樣了?”

大祚榮:“在寒舍養傷,沒甚大礙,”善解人意地詳細說明,“上回給你說過,我和劫燕然頗有些交道,今日本想尋他問一些事情,恰好碰上花先生與人惡鬥,我知道他是寒兄弟的朋友,出手小小幫了他一把。”

寒花笑舒一口氣,雖說花歸處很可能已淪為大祚榮手中人質,至少暫時安全,又或許自己根本就是多心,大祚榮一向待自己不錯,沒道理無緣無故翻臉:“多謝大先生。聽起來大先生在信都另有居所?”他口中所稱的“寒舍”肯定不會是太陽坊的外賓館。

大祚榮言辭依然彬彬有禮,隻是態度中似乎暗含著些許敵意:“我常來冀州,得有個落腳點。”

寒花笑勉強笑笑:“大先生這麼著急,不是和我分紅吧?我們的賣圖生意如何?”

大祚榮亦笑,笑容有些古怪:“有件事我正想請教寒兄弟,請務必以實相告,上次交給我的七幅殘圖,寒兄弟由哪裏得來?”

寒花笑目光一跳,聽出他話中有話,簡而言之:“說來有些複雜,算是由方平和處得來的吧,他則是由薛搏隼七股馬匪手中奪來。”自己曾表明態度懷疑那些殘圖為偽造,大祚榮提起不可能是興師問罪,那還能有什麼原因?莫非那七幅殘圖會是真正的十三庫圖?脊梁寒氣暗生,他腦袋都有點轉不過來,“大先生緣何有此一問,莫非……?”

大祚榮緊盯寒花笑,察言觀色,感覺他並沒撒謊,眉頭不由深深鎖起,悶一刻,才回答寒花笑先前的問題:“生意好得很,我開價不菲,仍賣出去很多份。”

傻子都能聽出他話裏有話,寒花笑一頭霧水:“大先生真叫我來分紅,還是別有什麼問題,請明示。”

大祚榮又悶一刻,才長長歎一口氣:“寒兄弟把它們交給我時,認定它們是偽造,亦怪我大意,沒有核實,傻乎乎複製多份售出,太陽旗副旗主丁振武亦買去一份,轉手獻給何阿小。”停下,又盯住寒花笑,“我剛剛得到消息,何阿小按圖索驥,已經找到十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