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清晨,寒花笑試著氣行周身,已恢複一成半成的內力,內傷亦好了許多。下床,一眼看見李謝羽送的新衣服,穿上,對著銅鏡臭美一番,別說,好衣服就是好衣服,穿著還真有些光彩照人的味道。
他動作雖輕,仍將葉靜驚醒,冷眼看著他在鏡前擠眉弄眼地自我陶醉,看不下去了,才開口:“往下,你有何打算?”
寒花笑嚇一跳,恢複一臉正色,扭過頭來,幹咳一聲:“你什麼時候醒的,”打量葉靜,心知方才都被他看見,臉紅,回到正題,“先回信都吧。”耽擱這許久,左功定應該已成功化身為駱務整,再想刺殺或毀起麵具難度極大,隻有先回去看看泉蓋峙那邊的進展,並與花歸處會合。
葉靜傷勢不重,昨夜隻是消耗過度,有些虛脫,跏趺一夜,已恢複得七七八八,不過精神卻有些沮喪:“左功定借屍還魂,你這一單等於失手,別的不說,先生那裏便沒法交代。”
寒花笑頭大,拒絕深思這麼煩人的問題:“不管了,先吃飯去。”轉身出門,來在前麵飯堂,喊夥計上些饅頭稀飯,跟葉靜胡亂吃著。
不多工夫,哥舒涇、李謝羽先後亦來在飯堂,情緒不同地各自對寒花笑的新衣服發表一番感想,坐下來邊聊邊吃,快吃完時,葉莽才神情沮喪地由外麵進來,看他樣子,恢複得還不如寒花笑,精神萎靡。
寒花笑明知故問:“這一大早就出去?哦,你有約會,怎麼樣,他們人呢?”看他灰溜溜樣子,葉迅他們十有八,九失約未至。
葉莽抓起一個饅頭,先咬一口,含糊其辭地:“他們有些要緊事,先走了。”
才怪,要見著葉迅他們,葉莽不會回來。寒花笑懶得說破,轉向李謝羽和哥舒涇:“吃完飯,便散了吧,昨夜多虧了你們,謝的話就不說了,祝你們一路順風,希望日後還有再見機會。”
李謝羽默然,低下頭用筷子擺弄著眼前的稀粥。一旁哥舒涇看她一眼,說:“寒兄亦多保重,別說有沒有機會,更別忘了我們是結義兄弟,用空一定來看謝羽和我。”
寒花笑莞爾:“哪天我在外麵混不下去,投奔你們,可否給個差事?”提出具體條件,“你們大營裏有沒有那種又安全又舒服的文職?我比較喜歡幹這個。”
哥舒涇亦笑:“需等我當上將軍,你來當幕僚。”
寒花笑放下筷子:“你們慢慢吃,我們先去買馬。”
哥舒涇:“哥舒渭一早就去了,這會兒亦該回來,你們且等等。”
葉靜喚過夥計,會完帳,五人各自沉默下來,無話可說的樣子。有些尷尬時,哥舒渭大步走進飯堂,趨前,先給寒花笑打聲招呼,才向乃兄:“買來了。”
寒花笑起身,向李謝羽三人:“那麼,就這樣了,告辭。”小行一禮,轉身向外行去,葉靜、葉莽隨之起身跟出,哥舒渭快步搶到前麵引路,“馬都在外麵,你們隨便挑。”
出門,果然有六匹戰馬,雖不算雄駿,亦差強人意,三人不好意思挑選,各自就近牽上一匹,寒花笑待要上馬,李謝羽跟出門來,眼圈微微地有些紅,勉強一笑:“不是給你開玩笑的,你一定要來看我們,”稍稍頓挫,“我會一直等著你。”
寒花笑被她弄得有些傷感起來,強顏:“隻要你不是想騙我去吃掉,我一定去呢。”
李謝羽忽地欺身向前,附在寒花笑耳邊,用輕得隻夠他們兩個聽到的聲音說:“對不起!”旋即退後,舒一口氣,臉上綻出真正的笑靨,“你要膽敢不來,我就派人把你抓來。”
葉莽好奇地探頭想去偷聽悄悄話,李謝羽聲音夠小,他什麼亦沒聽著,沮喪地催促寒花笑:“走吧,不早了。”
寒花笑應聲上馬,向李謝羽三人說聲“珍重”,撥馬向南方馳去。
葉莽策馬跟上,一出李家集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她偷偷摸摸給你說了些什麼?”
寒花笑老老實實地:“她說,對不起。”
葉莽本著探求隱私的精神,追問:“什麼叫對不起?你打她壞主意,她不肯?”
寒花笑:“我沒有,不好亂說呢。”
葉莽想想亦不太像,懷疑她說的不是這個:“看你這身打扮,活像發情的花蝴蝶,你不說我亦能猜到,肯定是肉麻的不得了的情話。”有些酸溜溜地向葉靜,“你都看到,我們從出道到現在天天拚死拚活,一點花花心思都不敢有,他倒好,正經事不幹,專會沾花惹草,這才幾天就把個小美女騙到手裏,卿卿我我的看得人心煩。”李謝羽不在,他才不怕得罪寒花笑,“明人不做暗事,我非到先生麵前告你一狀不可!”
葉靜一言不發,寒花笑心知再怎樣解釋葉莽照樣會添油加醋地去告狀,懶得理他,擔心花歸處安危,快馬加鞭,悶頭趕路。正午時分,三騎已進入信都地界,離城池大約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路程。
寒花笑和葉莽都是重創未愈,經此長途顛簸都有些吃不消來。葉莽叫苦連天:“歇一歇再進城吧,我屁股都快成碎片了,”口吐真言,“順便等下葉迅他們,或許他們已看到我留下的記號,正趕過來。”
寒花笑心急如焚,哪裏顧得上屁股:“就到了呢。”倒亦不勉強葉莽,“想歇你就歇會兒,歇夠了來追我們。”略不減速,繼續策馬奔馳。
葉莽見葉靜悶頭緊跟,無可奈何,隻好亂罵一聲,拍馬緊隨。他傷勢嚴重,不堪一戰,落單頗有危險,屁股和性命孰輕孰重他很拎得清楚。
馳出不多遠,身後倏忽傳來急遽的馬蹄聲,聽起來頗不尋常,寒花笑不由稍稍減速,警惕地回頭觀望。五匹壯碩的駿馬很快闖入視線,狂奔而來,寒花笑三人坐騎本來不如人家的健壯,又經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眼看著那五騎駿馬迅速接近。
一馬當先的是一名二十幾歲的年輕騎士,領先另外四騎丈餘,接近至數丈之外,寒花笑看清他麵目,相當清秀卻布滿焦灼之色,頗有些眼熟。看樣子,他們並非衝著自己三人而來,僅僅是趕路而已。
見他毫無減速跡象,葉靜葉莽不想惹事,各自提馬往一旁稍稍讓開,寒花笑分心回想究竟在何時何地見過此人,略遲一步,待那人快要撞到他馬屁股,才省得躲開。
年輕騎士險險地由寒花笑身邊擦過,差一點撞到他,寒花笑比誰都不想招惹是非,抱怨亦沒有抱怨一聲,皺眉繼續苦想他究竟是誰際,已經衝過去的年輕騎士卻驀然減速,看樣子頗有找茬興師問罪之意,寒花笑趕緊息事寧人地說聲:“抱歉,不小心擋了先生的路,見諒。”
那人回過首來,用柔軟聲音招呼:“寒花笑,隨我來。”不容他反應,再度催馬起速,往信都城方向狂奔而去。
聽聲音分明是個女子,寒花笑猛然省起,她竟是女扮男裝的左輕揚。看她如此急促,信都一定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寒花笑心知憑自己馬匹腳力,肯定跟不上她,急呼:“我的馬不行呢,你將就我一點呀?”
左輕揚回頭,向四名隨從之一吩咐:“莫老七,你給他領路。”再向寒花笑,“我在金烏館等你,你莫要耽擱。”催馬,迅速絕塵而去。
葉莽亦聽出看出左輕揚是女扮男裝,低聲向葉靜:“看見沒,又勾搭上一個,再過幾天,他的女人怕要比皇帝都多!”見左輕揚指派的隨從惡狠狠瞪過來,住口。
寒花笑沒心思理他,亦策馬重新起速,暗中揣度,左輕揚很可能是由落雁山莊趕回來,會不會是去見何阿小回來?見那個叫莫老七的隨從提馬超到身畔,探問:“你們從落雁山莊回來?”
莫老七看樣子頗為精明,謹慎地瞥他一眼,默認。
寒花笑追問:“出了什麼事情,左坊主如此著急?”
莫老七稍稍遲疑,抱歉地:“待會你自己問坊主吧,我不太清楚。”清楚肯定是清楚,不肯亂說罷了。
寒花笑看出他是個相當謹慎的家夥,很難從他嘴裏打聽出什麼,控馬任他超到前麵,自己與跟上的葉靜並轡而驅,小聲:“你對落雁山莊了解多少?”與葉衝铩羽而歸後,依葉靜秉性,一定花了不少工夫去調查左懸燈、秋雲岫和他們棲身的落雁山莊。
葉靜瞥一眼莫老七背影,壓低聲音:“落雁山莊是從前的稱呼,左飛揚後來給改了名字,叫烈日山莊,早先由左鷹揚打理,訓練了兩千左右私兵,是左飛揚的心頭肉。除了這所莊子,他在城南郊外還有一處紅日山莊,由左輕揚打理,左輕揚主要精力在太陽坊上,紅日比不上落雁,隻有六七百甲兵,這兩處山莊是左飛揚真正的家底。”
左飛揚的家底還真不薄,這兩處莊園的私兵比兩股南侵的契丹軍加起來還多,就算說服不了何阿小,守住信都城問題亦不大,那麼,左輕揚的焦灼恐怕就與何阿小無關,會不會是落雁山莊出了什麼問題?
心急馬快,胡思亂想著,不覺間信都城輪廓已遙遙可見,莫老七不由再度加速,寒花笑等人亦跟著催馬,以最快速度馳至西城定武門外。城門處已失去平日的繁華喧鬧,稍稍顯出冷清,一向不設防的城門口平添了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崗哨,不過,他們表情都有些茫然,活像一群擺設,絲毫不去盤查形跡可疑的進出人物。
幾人策馬入城,街道上亦是冷冷清清,行人稀少,沿街門扃幾乎全都關閉,路上不多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神情慌張,不是還能看見一隊隊由穿著各異,武器不一的太陽旗眾組成的巡邏隊走過,一個個都心事重重,萎靡不振,街頭巷尾,充斥著風雨欲來的緊張。
行人稀少,方便縱馬奔馳,在莫老七引導下,他們很快便來在金烏館前,剛跳下馬來,一臉嚴肅的泉蓋峙已快步迎出,和他一起還有一人,赫然竟是堂定言。泉蓋峙吩咐莫老七將戰馬牽進去,瞥一眼葉莽,將寒花笑、葉靜拉到一旁,壓低聲音:“情形有些不妙,左飛揚失蹤了。”
寒花笑差點把下巴驚掉:“失蹤了?什麼意思?”
泉蓋峙苦笑:“差不多在我們動身前往白狼坡時他就不見了,”轉向亦步亦趨跟來的堂定言,“你來說。”
堂定言迎著寒花笑迷惑的目光,不急著陳述,以提問開頭:“先請教寒兄一個問題,我的別宅是不是寒兄燒掉?”
寒花笑臉一紅,幹咳一聲,老老實實地:“這個,抱歉,我隻想給堂先生開個玩笑呢。等我有錢了,一定加倍賠償給堂先生。”當日火起之後,堂定言曾同一人出現在現場,另一人頗為眼熟,至此猛然想起,正是左飛揚。堂定言的真實身份昭然若揭。
堂定言並不打算探討賠償事宜:“就猜到是寒兄,那個楊道左有夠糊塗,賭咒發誓說已經廢了寒兄,害我苦惱了半天。”話鋒一轉,“當時我們在屋內說話,寒兄想必全都聽去對吧?”見寒花笑默認,繼續,“其實,我所作所為都經左旗主授意。”
換言之,他是個雙料探子,搖擺於左飛揚和孫萬榮之間,看樣子,更效忠左飛揚,而那個嶽先河則倒向了孫萬榮。寒花笑:“這麼說,那位楊道左是左旗主安排來殺我?”
堂定言毫無愧色地坦然承認:“我們對寒兄所知甚少,總需盤一盤寒兄底細,看寒兄有沒有幹掉駱務整的實力。”如果連楊道左都防不住,憑什麼去刺殺駱務整?
寒花笑不想在這上麵糾結,回到主題:“左旗主怎回事?”
堂定言眉頭皺起:“泉蓋兄方才說了,就在你們動身去白狼坡前後,他便不見了蹤影,至今沒有音訊,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最後見到他的人隻說他獨自騎馬出去,他不說亦沒人敢問他要去哪裏。”稍稍頓挫,聲音壓得更低,“我懷疑,他是回北邊了。”沒有直接說出營州,意思卻相當明顯。
寒花笑心猛然往下一沉,想到被左言遲要去的那封密函,急問:“左旗主失蹤之前,左功定有沒有送來什麼東西?”
堂定言狐疑地看他一眼,說聲:“稍等,我去問問。”翻身進去,不大一會兒,折返回來,點頭,“聽當值人說,左功定先前送來一個人,左旗主就是單獨審問此人後急急離開,不過他已給左旗主殺掉。”
預料之中。密函無疑是某位反對孫萬榮的契丹權貴寫給左飛揚,雖然沒有落款,可密函一旦落入孫萬榮手中,不難將此人挖出,而且再不會顧忌什麼大敵當前,必定以雷霆手段將之連根拔起,左飛揚返回營州與孫萬榮一爭長短的夢想亦將隨之終結。而左功定的高明之處在於:他不僅將那份密函送到孫萬榮手中,還刻意將那個信使交給左飛揚,讓左飛揚知道密謀泄露,逼迫左飛揚不顧一切地緊急趕往營州,以期搶先動手,殊死一搏。寒花笑不關心左飛揚有沒有機會翻盤,令他擔心的是冀州,是信都,安龍飛走了,神刀營撤了,現在左飛揚又走了,誰來守衛信都?
堂定言察言觀色,詢問:“寒兄怎知左功定會送來東西?”
寒花笑無暇自責,亦沒心思將詳情告知,簡而言之:“左旗主一定是北返營州了。”
堂定言是聰明人,見寒花笑不肯深說,亦不深問:“白狼坡一戰,我聽泉蓋兄講了,雖說有些匪夷所思,可泉蓋兄為人我清楚,他說駱務整死了駱務整就一定死了,”由衷地拍下馬屁,“寒兄神技,堂某由衷敬服,眼下旗主不在,左坊主畢竟是女流,有些亂了陣腳,還請寒兄不吝賜教,替我們謀劃一道良策。”
寒花笑不急著答應,問:“路上遇見左坊主,匆匆忙忙樣子,發生了什麼事情?”
泉蓋峙代為回答:“她剛從烈日山莊回來,山莊裏左旗主蓄養了兩千甲兵,可一夜之間,他們全都不知去向。”
這兩千甲兵幾乎是眼下信都城唯一能夠抵擋契丹人的武裝,他們失蹤肯定又是左功定搞鬼,此人做事真可謂滴水不漏,信都城在他的算計中下幾乎已毫無機會!寒花笑強自穩住心神,稍稍沉吟,向堂定言:“除了左飛揚,還有誰能調動這兩千甲兵?”
堂定言一點就透:“誰都不行,誰都行,左旗主設計了一種專門契符,不管是誰持此契符都可以全權調動這兩千莊兵,否則就隻有左旗主本人。”滿臉愁雲,“你懷疑有人偷走了旗主的契符,將他們調離?”
寒花笑:“或者偽造。”見單獨被晾在一旁多時的葉莽忍不住悄悄往這邊挪來,想偷聽他們說話的樣子,向堂定言,“堂先生可否安排我這位朋友歇息一下,他傷得不輕,亟需休養。”
堂定言精明地覺察到寒花笑有私房話給泉蓋峙說,很配合地應聲:“我親自安排。”轉身,引葉莽向館內行去。葉莽被寒花笑毫不掩飾的提防氣得滿臉通紅,感覺大失顏麵,狠狠瞪他一眼,悻悻走開。
葉靜看在眼裏,輕聲警告寒花笑:“你小心了,他饒不過你。”
寒花笑心說他何時饒過自己?不去管他,壓低聲音向泉蓋峙:“堂定言信得過麼?”此人背景太過複雜,很難讓人相信。
泉蓋峙不太肯定地:“他跟左功定不太對付,依我看不像是裝出來。”看一眼寒花笑還有些微跛的腳,“腳怎麼了?”
寒花笑:“受了點輕傷,不妨事,”無暇細說,“左輕揚現在是什麼意思,戰,還是降?”眼下隻能看她了,若她決意一戰,憑她紅日山莊數百戰士嬰城自固,守住城池亦還是頗有希望,畢竟契丹人不多,且沒有攻城重器。
泉蓋峙:“看樣子,她還沒拿定主意。左飛揚不在,她就是太陽旗的當家,我倒是說服她一起去見過何阿小,何阿小個王八蛋根本不開麵,還對她動手動腳,我差點給他幹起來。”雖然他已開始刻意疏遠左輕揚,可畢竟她還是他的女人,“回來後我勸她死守信都,她本來都同意了,現在烈日山莊一出事,又猶豫起來。”抱歉地搓一搓手,“說服她全靠你了。”
寒花笑哪裏知道該怎樣說服她?轉開話題:“有看見花歸處麼?”
泉蓋峙搖頭,這才想到問:“咦,他沒和你們一起麼?”
寒花笑憂心忡忡,簡單地:“劫燕然被何阿小抓去,他匹馬趕回,不知現在怎樣。”爭取左輕揚抗擊契丹入寇才是當前首務,隻能暫不管他,“左輕揚回來了麼?我們去會一會她?”
泉蓋峙頷首:“正在裏麵等你,走。”在前麵領路,向館內行去。
寒花笑跟上,低聲:“她等我?我都有點受寵若驚呢。”
泉蓋峙:“她已命人火速將紅日山莊的人馬調來信都城,看樣子還是不太甘心拱手獻出信都城,隻是心裏沒底,你需強硬一些,不要再說那些軟綿綿沒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