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鏡花旗 第28章 刺殺

秋浩風耍了一天,腦袋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寒花笑跏趺一回,被打更聲攪醒已是二更時分,自省其身,已恢複得七七八八,欣慰間稍覺心神不寧,唯恐走火入魔,不敢繼續,收式起身,聹聽間壁包容之屋內,仍無動靜,想起白天他房中那兩名藏頭蒙臉的神秘客人,愈加斷定窗邊身材勻稱的那個曾經見過。稍稍猶豫,他悄然翻窗而出,潛行至包容之窗下,探手一試,窗戶並沒從裏栓死,待要掀窗躍入,靈覺勃興,暗叫不妙,身體迅速反應,瞬間完成備戰。

隱隱殺氣從身後泛至,然則殺心未定殺意未決,首鼠兩端的搖擺踟躕令殺氣不經意間泄露,表明潛伏在暗中的殺手失之果斷,經驗亦不甚豐富。這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類殺氣,葉天元倡導殺氣應側重於試探,偵察敵人反應,而寒花笑此刻承受的殺氣卻儼然是攻擊的一部分,充滿威懾,是刺客島最奉行的製敵殺氣。

寒花笑冷汗涔涔,身為頂尖殺手,對刺殺他有著無與倫比的敏感,在第一時間內便有清晰判斷:這是針對自己的刺殺,刺客十有八,九來自刺客島,如果刺客能沉得住氣,選一個關鍵時刻出擊,自己必將萬劫不複!真是太大意了,駱務整應該在信都有眾多耳目,刺殺駱務整的計劃早無機密可言,駱務整的耳目沒聽說才怪,反刺殺在情理之中,自己卻渾渾噩噩,毫無防備,若非身後的刺客缺乏經驗……

他不敢想下去,亦無暇多想,假裝對身後危險一無所覺,斷然一掀包容之的窗子,躍將進去。

包容之的房中漆黑一團,寒花笑悄然放低重心,悉心聆聽窗外刺客動靜。如果那真是刺客島的刺客,就難怪刺客島會日漸衰弱,他竟懵然不覺已失風泄底,悄然掩至窗外,隻能從他近乎無聲無息的腳步和卡位之準確看出,他的確訓練有素,但那種教科書式的訓練碰上大行家結果無疑會是一場災難。

寒花笑心中漸漸有數,心念疾轉,迅速拿定主意,起身,示敵以弱地刻意弄出些動靜在屋中搜索一陣,乘便將一個牛皮椅墊塞在背心,覺得差不多了,才回到窗邊,精確地把握住刺客所處方位,深吸一氣,隻當窗外沒有任何潛伏者,掀窗躍出。

冰冷的月光下,一枝利劍閃著愈加冰冷的幽光如期由側後倏忽刺來,快到毫無道理可言。寒花笑卻有點嫌它太慢,略放緩半拍反應,待劍氣侵身始做驚覺,壓抑嗓門輕呼一聲,兔子般直竄出去,劍尖早已刺透椅墊,入肉些許。寒花笑激發全部能力搶前一瞬護住後心,化解開劍氣的衝擊,功夫做足,渾似受到極重創傷,表演著痛苦不堪之形狀,向前院疾掠而去。

刺客一擊得手,深知前院高手如雲,哪敢窮追?稍一遲疑,不為已甚,悄然退去。

寒花笑時刻留心身後,一旦覺察刺客撤下,即刻煞住身形,翻身隱入暗中,確定無人於側旁窺視,始悄然折返,憑借高超的追蹤術放出些許距離,躡著刺客蹤跡無聲無息地跟去。

刺客粗心得近乎業餘,絲毫沒有運用反跟蹤手段,由一處隱蔽所在翻出太陽坊,輕車熟路地穿過幾條街巷,來在一處寒花笑叫不出名來的路口,不知是餓了還是終究想起該留心下有沒有人跟蹤,擰身鑽進一家私開的夜宵鋪子內,過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出來,四下張望一回,鬼鬼祟祟地折進旁邊一條幽暗的巷子。

直趨巷子最深處,在一中等門戶前止足,上前敲門,門迅速打開,一張微胖的年輕麵孔探出,探頭向巷口小心地看一眼,才將刺客拉進門去,關門落閂。

寒花笑耐心地等落閂聲響過乃悄無聲息地閃入巷中,輕易找到那家門前,稍稍觀察地形,先從旁邊一戶躍入,小心翼翼尋一處隱蔽所在,狸貓般輕靈地越過牆頭潛入彼處院中。

院子隻有兩進,前院一團漆黑,後院亦隻有左耳房透出微弱燈光,寒花笑先做足偵察功夫,乃悄然掩上,潛至後窗之下,一個耳熟能詳的聲音率先傳來:“你確定他受了重創?”稍稍回憶,想起,竟是堂定言。

不悅的聲音,顯然出自刺客之口:“你當我騙子不成!”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趕緊打圓場:“定言,你這話有些不對,道左是我多年的朋友,一向有一說一,絕不會誇大其詞。”

堂定言:“先河,我沒有懷疑道左兄的意思,隻想確定一下。”

寒花笑際此判定,屋中,共有三人,除去堂定言和那個叫道左的刺客,另外一個被堂定言稱做“先河”的無疑是鏡花旗另一分旗旗主嶽先河,想不到他們竟然都是駱務整的探子。

嶽先河隨即替堂定言圓場:“倒是有些古怪,殺手九重天怎會這樣不堪一擊?這點道行,刺殺駱帥豈不是笑話,莫非是個騙子?”

堂定言:“這個姓寒的我素無印象,沒準還真是個騙子,要不就是左飛揚放的煙幕,真正的刺客另有其人。”悶一悶,聲音有些發澀地,“若真這樣,左飛揚怕是已懷疑上我們了!”

屋中一陣沉默,而後嶽先河:“他從來就沒相信過我們,定言,我們此番是不是有點毛躁,會不會中了他的奸計?”

堂定言沉吟:“道左兄,你和殺手九重天是同行,該知之甚深對吧?依你看,那個姓寒的會不會是九重天?”

道左依舊滿懷不悅,溢於言詞:“先前我不想說,免得你們說我自吹自擂,可既然問到,我不能撒謊,他實力不俗,速度極快,即使受了重創依然快過我,隻吃虧在疏於防範,經驗不足。”頓挫,“不是我崖岸自高,換你們去,怕連他的邊都沾不到!”

堂定言還算有氣度,不以為忤:“刺客島一向執殺手界牛耳,殺手九重天隻不過後學晚輩,道左兄給他們一點教訓我隻有由衷敬服、自愧不如,哪裏會信不過老兄?”頓挫,“姓寒的真是九重天的話,左飛揚怕此刻已亂了陣腳,先河,我需給駱帥寫封密函,不如你先回去看看左飛揚的反應?”

那個道左果然出自刺客島,現任的十二名刺客島刺客的姓名寒花笑一清二楚,這個道左應該是亥刺客楊道左,十二地支中亥居末,自己則是殺手九重天的最末一位,和這個楊道左倒頗有些緣分。

嶽先河沒有動靜:“不急這一刻,你知道麼,殺手九重天來信都的怕不止一個?我手下有人認出他們的聯絡標誌,隻來了一個的話還聯絡個屁,可惜不懂那標誌是什麼意思。”

堂定言:“嗯,刺殺駱帥,一個殺手哪裏能夠?姓寒的擺在明處,暗處不定還有幾個。”稍稍頓挫,“不管他,幹掉一個是一個,我們總是盡了力,剩下的靠駱帥自己,就算九重天全來,不信他們能把駱帥怎樣!”

嶽先河很合寒花笑心意地問到:“駱帥到底何時動身?”

堂定言:“安龍飛已接到軍令,即日將率部北上,協防幽州,他開拔之日就是駱帥啟程之時。”

契丹人有夠厲害,竟能任意擺布女帝,想讓安龍飛滾蛋,安龍飛真就得滾蛋。雖然在意料之中,但仍不由讓人寒心,牝雞司晨,果然是亡國之兆,安龍飛這一走,信都差不多將淪為空城,即便駱務整不來,何阿小那一千人馬便足可將冀州攪個天翻地覆!

嶽先河:“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大祚榮放出風聲,說是已得到全部八張十三庫圖,公然販售,丁振武迫不及待地買了六張,被我冷不丁看到一眼,”頓挫,“說是假的吧,看上去還真像那麼一回事,要不要我們亦去買一套來看看?你有見過真圖麼?”

寒花笑雖無法看見屋內情形,卻可以想見,堂定言肯定在搖頭:“大祚榮比誰都想得到十三庫武器,真要得到庫圖,哪裏肯賣掉?鐵定是假的,別去管他。”

嶽先河還有些狐疑:“姓大的心眼最多,他這個時候來這一手不可不防呀,他會不會是想把水攪渾,好乘亂撈取好處?”

堂定言:“冀州的水早就混了,不知多少雙手在裏麵摸來摸去,不多他一雙,他親娘老子都在我們手裏,翻不出多大風浪。”

屋內這才有了些響動,大概是嶽先河站了起來:“說得亦是,那你忙吧,我回金烏坊看看。道左,我先送你回去。”

楊道左漫應一聲,旋即兩個腳步聲響起,向門外行去,漸行漸遠,隨著院門的一開一關,消弭。

再沒有什麼可以竊聽,寒花笑正欲離開,轉念一想,堂定言給駱務整寫好密函後,應該不會派人傳送,一則不安全二則時間怕亦不太允許,多半是用鷹鴿之類傳遞,若能弄清楚具體情形,說不定可以截獲他與駱務整的往來情報,即刻打消離開念頭,耐心潛伏,靜待下文。

裏麵一陣動靜後,安靜下來,半天再無聲響,寒花笑初時還以為堂定言是在安心寫信,可時間稍長,漸漸品出不對,將知覺升至極限,往屋內搜索,竟感覺不到絲毫人息,謹慎地再度搜索一回後,確定屋中無人,悄悄起身,由窗紙的一絲破縫中向內張望,果不其然,內中燈火依然,卻已了無人影。

無疑,屋中必有一處密室,那麼,堂定言是躲進密室裏去寫密函還是已由密室離開了呢?照理,燈火不滅他應該還會回來,隻不知需等到什麼時候。寒花笑稍加思索,見點著大蠟的木桌上堆著不少書與紙張,頓時有了主意,拾起一枚石子,輕手輕腳掀開虛掩的後窗,彈指將石子射向大蠟,大蠟應聲倒在桌上,憑籍寒花笑巧妙力道,非但沒滅,還就勢將木桌上的書紙燃著,隨即蔓延到木桌,愈演愈烈。寒花笑見黑煙漸起,索性摸出火折,推波助瀾地連窗子一並點著,而後悄然退到院中,攀上一株大樹,藏身於繁枝茂葉當中。

夜風習習,為火助勢,木結構屋子哪裏經得起火燒?火焰迅猛擴張,整個左耳房很快燃起熊熊大火,遠處不知什麼人率先看見,驚聲呼叫,不多工夫,四周便喧鬧起來,急促的鑼聲與千百個嗓門混響成一片,腳步聲由四麵八方湧來,驚天動地,堂定言卻依舊不見蹤影。

院門很快被撞開,人群洶湧而入,各盡其力,院中亂成一片,寒花笑滿懷歉意,懊悔行動草率,無端燒掉一座好好房子,殃及四鄰,擾得大家半夜不得休息,卻已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家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將燃燒建築隔離開來,遏製住火勢蔓延,所幸發現得及時,大火沒有燒出院子,禍及無辜。

寒花笑稍覺安慰,留意堂定言始終沒有出來,此刻無法下樹,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掃來掃去,忽見外圍有兩名頭戴鬥笠的漢子頗有些與眾不同,裝扮醒目之外,且既不救火亦不說話,隻是冷眼旁觀。寒花笑揉揉眼睛,仔細再看,赫然認出,其中一人,竟是消失在密室中的堂定言,顯見密室另有出口,他早由另一出口離開。再看他身邊另一人,顯然不是楊道左,被大鬥篷完全掩起的身形隱約又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應該亦不會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嶽先河。

少頃,堂定言不知向同伴小聲說了句什麼,兩人便轉身,揚長而去。寒花笑無法下樹跟蹤,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遠,滿腹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