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罰款中

() 太陽剛一偏西,廣播喇叭裏就離鎮委會下班時間還有三個時。

三點過五分,鎮委大院對麵商店的老板第一個將罰款送來了。緊接著交罰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樣,一來就是一串。交完罰款,他們都要問一個相同的問題:罰款以後還會不會吊銷他們的營業執照。稅務所和工商所的人聽了很奇怪,他們從沒有過要吊銷誰的執照的話。

賈銘世不讓他們將謎底揭穿,他要他們對那些人,現在個體戶太泛濫了,該關的就要關,該管的就要管。這話一點也沒有違反國家政策,但從賈銘世嘴裏出來時,卻有一股殺氣。賈銘世再次強調,現在這個時候,當領導的就是要時時透露一點殺氣給人看。

賈銘世看著趙的登記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個人,抽屜裏的現金塞得滿滿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正在開心,派出所黃所長急匆匆地闖進來。

黃所長腰裏吊著一把手槍,見了麵就嚷:“賈書記,你可不能將我們的油水揩幹淨了呀。”

賈銘世:“哪裏哪裏,我們絕對保證隻收今一,以後的全歸你。”

黃所長:“我們哪有以後,不到黑就會收光的。”

賈銘世:“不會的,絕對不會。趙,我們收了多少人的罰款?”

趙心領神會,馬上:“才二十多個。”

黃所長:“趙主任,你別太瞧我們的偵察能力了,你們已經收了三十九個人的罰款,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兩人。”

賈銘世心裏吃了一驚,他怕事情搞僵,忙:“我們也沒料到局勢會變化得這麼快。”

黃所長:“賈大書記別挖苦話!我們有我們的難處,槍杆子不能對人民專政。人民公安隻能保護人民,不像你們,人民zhèng fǔ專管人民。”

賈銘世:“都是為共同事業效力賣命。我看這樣,鎮裏這邊就收到現在為止,剩下的都讓他們去派出所。”

黃所長很幹脆地:“不行!”

賈銘世一見黃所長的態度很強硬,就先拐個彎:“要不這樣,剩下的還是你們收,至於我們已經收了的,找個機會,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這邊一軟,黃所長就不好再強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開始協商。賈銘世想了想,見找不出合適的理由,隻好答應他。

黃所長一走,賈銘世就叫趙先將現金送到銀行裏存起來。趙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人不敢去,就叫許開車送。他倆剛上車,趙鎮長火急火燎地跑過來,他剛得到消息,派出所準備半路攔劫,將鎮裏收到的罰款控製在手裏,爭取分配的主動權。

黃所長判斷鎮委會的人不敢將這筆巨款存放在辦公室,一定會在黑之前送到銀行裏去,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銀行與農業銀行附近分別把守著。

賈銘世心裏很惱火,他沒料到黃所長竟如此膽大包,想對黨委和zhèng fǔ動武。惱火之餘他又有點不相信。

賈銘世讓趙將全部現金從車上拿下來,又讓許步行出去轉了一圈。

許見到的情形真如趙鎮長所。不僅銀行門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鎮委大院門口也有一個拿著對講機的jǐng察在望風。

賈銘世想了一陣,很快就有了冷靜應對的辦法。首先他親自給教委、電視台和縣裏的二把手程縣長打電話,請他們今晚來鹿頭鎮參加一項重要活動。然後他讓趙坐上吉普車,到兩家銀行門口去逛一趟,將黃所長的人從鎮委大院門口調開。趙和許一動身,大門口的jǐng察果然尾隨而去。

趁此機會,賈銘世叫人趕緊去叫教育站的何站長來商量要事。一切安排好,賈銘世見還有點空,就打電話問洪塔山上午來找自己有什麼事。洪塔山不肯在電話裏,非要與賈銘世麵談,賈銘世隻好讓他來一趟鎮委大院。

在等候鎮教育站何站長的空隙裏,賈銘世聽完洪塔山要的事。

洪塔山的養殖場裏,昨來了幾個客戶,偏偏周圍有老百姓在棉花地打農藥殺蟲。洪塔山怕被客戶碰見會有不利因素,影響簽訂銷售合同,便親自去找老百姓希望他稍緩兩再打農藥。結果雙方幾乎發生了衝突,老百姓差一點用鋤頭敲碎了洪塔山的頭。

賈銘世在心裏又氣又笑,他答應明抽空去處理這事。兩人分手時,賈銘世告訴洪塔山,他寫了一個條·子,答應給人一些甲魚苗。洪塔山用詞很漂亮,他隻要是賈書記的指示,他絕對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吩咐辦。

洪塔山剛走,教育站何站長就來了。賈銘世非常嚴肅地先要他用黨ìng來做擔保,然後才告訴他,無論他想什麼辦法,一定要緊急通知全鎮各學校校長,晚上八點鍾準時趕到鎮委會會議室開會,而且必須保密,開會之前不能讓消息走漏給外界。

何站長有些摸不著頭腦,賈銘世不肯透露半點信息,隻絕對不讓他們吃虧。

何站長琢磨著真的有好處,就跑到鎮外的必經之路上,分別告訴各個村的人,讓他們給村學校長捎信,可能有民辦教師轉正指標下來,要連夜討論。

從何站長告訴第一個人算起,到最後一位校長趕到教育站,總共隻用了一個半時。

來得最早的是鎮辦的楊校長。鎮辦沒有民辦教師,但楊校長意識到這個會可能有其他目的。他問何站長時,何站長擺著手叫他別瞎猜,免得讓自己犯錯誤。

楊校長不管這個,繼續追問是不是鎮裏想用那筆賭博罰款補發教師工資。

何站長一方麵叫他別再下去,一方麵承認這種推測有道理。現在的事沒有比錢的問題更讓人敏感了,何況又是從派出所荷包裏掏出來的錢,那敏感程度更要翻倍。其他校長來了後,他們就不再這個。校長們爭著問有沒有文件。何站長哪有文件給人看,就到時候由有關領導親自傳達。

校長們還沒到齊,派出所黃所長聞訊趕到教育站。黃所長是來幫一個親戚開後門的,他那個親戚當了十幾年民辦教師,弄得做起事來高不成低不就,除了轉為公辦教師,教一輩子書以外,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何站長挺認真地將黃所長親戚的情況了解了一番,並記在筆記本上。

黃所長將其他人打量一下後忽然問:“怎麼中學唐校長沒來?”

何站長本是將中學給忘了,他下意識地撒了一個謊:“中學裏沒有民辦教師。”

雖然是急時逼出來的話,倒是衣無縫。

黃所長走後,何站長愈發感到楊校長的推測有道理。八點鍾時,何站長帶著一幫校長來到鎮裏。找了一個機會他悄悄地將這一切都給了賈銘世,並重點申明自己是領會到領導的意圖以後,有意不通知中學唐校長與會,免得引起黃所長的懷疑。

賈銘世一點麵子也沒有給,反他是畫蛇添足,不讓唐校長來才讓人懷疑。何站長想一想終於悟出道理來:現在哪個會議不是毫不相關的人坐半屋子,來與不來是對領導的態度問題。看著何站長灰溜溜地走到一邊,賈銘世心裏又有些感歎,他覺得文人自作聰明時真是又可嫌又可憐。

這時,黃所長帶著他的兩個副手全副武裝地走過來。

賈銘世老遠就衝著他們笑,並大聲:“氣這麼熱,還這麼注重儀表。”

黃所長:“我這是向稅務所和工商所學來的,有些事情是得用點威懾力量。”

賈銘世:“要是你威懾到黨委和zhèng fǔ頭上,那可就要犯大錯誤喲!”

黃所長聽出這話的分量來,他不甘示弱地:“要不要我們回去重新打扮一下,再找幾個姐陪著來!”

賈銘世見好就收,他:“不用不用,我們這些作地方領導的還巴不得請兩名jǐng察站在門口哩!你們一威風,我們也跟著有英雄形象。”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起來。賈銘世趁機將黃所長等三人請進辦公室。一會兒,縣教委主任、電視台記者和程縣長全都到了。賈銘世讓記者們先打開攝像機,一邊介紹情況,一邊讓記者們采訪做節目。賈銘世開門見山地對著攝像機鏡頭,他代表鹿頭鎮五萬人民,感謝鎮派出所在自身經濟狀況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仍向全鎮教育係統捐款人民幣十二萬元。

黃所長的反應一時沒有跟上來。攝像機的強光一照,三個人都有些發呆。程縣長表揚他們的話,他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賈銘世請他們一起到二樓會議室同全鎮教育界的代表見麵,走出辦公室,室外的涼風一吹,他們才清醒過來。兩個副所長借口上廁所,一去不回。

黃所長挨著程縣長,他不敢開溜。在聚光燈的強光下,黃所長滿頭大汗地將賈銘世交給他的一大提包現金,轉交給何站長,接著又在十幾位校長的掌聲中,了一些堂皇的話。何站長沒想到教育站會在一夜之間發財,不用人請便搶上前去,抱著大提包情緒激動地對著攝像機大聲著感謝的話。黃所長趁人不注意,踢了賈銘世一腳。

賈銘世沒有還手,他聲:“你應該感謝我讓你出了名,他們了,這條新聞可以上省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另外上市裏和省的rì報一點問題也沒有。”

黃所長:“你不該設下圈套讓我鑽。”

賈銘世:“我這也是沒辦法,鎮財政太窮了。”

黃所長一語雙關地:“隻怕是到時候有些事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