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敞向天子解釋道
“眼下各方資金已經籌備得差不多了,初步計劃,打算先在南京、杭州、寧波、泉州、福州、廣州六座城市建立分行,吸納存款。”
朱由榔沉吟片刻,端起手邊王芷熱好的參茶,淺飲一口後,接著道
“據我所知,江南民間商業發達,其實也不乏錢莊、票號,你們打算拿啥和人家競爭?”
平常時候,和大臣私下會晤,朱由榔向來都自稱“我”,而很少稱“朕”。
其實,曆史上的皇帝也大多如此,除了正式場合,很少用“朕”來自稱,比如朱元璋那種一口一個“咱”的......
江南地區本來商業氣氛就挺濃厚,民間其實不乏吸收存款的錢莊,隻是隨著這幾年戰亂頻發,時局不穩,商路說斷就斷,商人士紳們覺得存在錢莊不靠譜,紛紛擠兌,各地的錢莊票號也就落寞下來。
但明軍光複江南,尤其是收複川陝以後,民間的錢莊產業又開始複蘇起來。
對於這個現象,內閣隻是讓督商署方麵加強監管登記,注意合法集資就行。
張同敞笑道
“這倒是不難,這怎麼說畢竟也是朝廷的產業,大明全國這麼多官員、教師,讓上麵六個分行所在府的官員工資,全部從銀行發放,這不就有第一波儲戶了嘛!”
聞言,朱由榔差點沒把口中茶水吐出來
這也太不要臉了,先拿自家同僚開刀是吧,這幾個城市,除了南京這邊的中央部門官員外,最多的就是原洋務院出身的市舶司官吏,也就是他張同敞的老部下......
“咳咳”
“還是不夠吧?總不能以後隻有當官的存,最主要還是吸引民間存款嘛。”
張同敞接著解釋道
“利潤方麵也在商榷,大概在國債的一半左右,已經不算低了,現在絕大部分民間錢莊,存款都得額外支付保管費,相較而言,國家銀行還能給利潤,自然能吸引儲戶。”
“嗯,就先從這六個分行試試水,先嚐試一下再說。”
接著張同敞又向朱由榔闡述了一些具體細節,朱由榔頻頻點頭,這種銀行製度其實距離真正的現代銀行還是有一定距離,但最起碼得先和荷蘭人對標吧?
大家都是十七世紀的人,不存在所謂時代局限性。
談完這個問題後,朱由榔又接著把之前一直在看的一份奏折遞給了張同敞,而後問道
“別山你看看這個,夏完淳上的,有可行性嗎?”
夏完淳狀元及第後,並沒有向以前曆代狀元那樣,直接高升進翰林院當兩年編修,而後入六部和內閣等中央部門做中層幹部。
而是和其他進士一樣,先是被分配到江西省的巡視組裏,參與監督執行基層度田工作,同時也是實習,足足幹了四五個月。
而後就被扔到了浙南山區,當起了府通判。
雖說通判也是六品官,作為大部分都隻能從七品幹起的新科進士而言,這個待遇不小了。
但是對於狀元而言,相較於之前曆代直接進中央部門的舊例,還是顯得比較寒蟬。
反倒是榜眼的毛奇齡,直接被招進了翰林院。
於是乎,私下基層官吏和民間,不少人都議論,說這夏狀元是不是啥事惹惱了天子或者哪個內閣大佬,被排擠了?
但隻有真正懂行的朝廷大員們才知道,啥被貶啊,按照當今天子的尿性,把你扔到什麼山區、邊區的窮困府縣裏,當個一把手、二把手,才是要重用你的表現。
倒是直接分配打發進六部下級部門打雜,反而不容易受重用。
像毛奇齡那種直接被招進翰林苑的,你以為他要飛黃騰達?真以為現在的翰林院和以前的是一回事?
那是要他跟方以智那幫瘋子一起當科研狗啊!
不過考慮到毛奇齡那見人就嘴臭的壞毛病,嗯,也許翰林院挺適合他的。
而夏完淳也的確爭氣,其人任職的處州府(今麗水)算是浙江最窮的地界之一了,夏完淳在當地積極修繕水利,組織開荒,還妥善的平衡了農桑失調問題,命當地農業生產穩定恢複。
處州府出產的絲綢、茶葉,一般通過比較近的溫州港出口。
但在這個過程中,夏完淳發現了許多問題。
他通過對進出口貿易的觀察總結,寫了詳細的記錄和反思。
認為,現在大明的海貿繁榮,事實上是不可持續的。
因為大明作為淨出口國,而且又是以白銀作為本位貨幣,長此以往,很容易造成惡性的通貨膨脹。
古人雖然不知道“通貨膨脹”這個詞,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了解這種現象。
早在漢代,就已經有對類似現象的認識了。
具體體現,就是“銀賤銅貴”。
而應對的方法上,夏完淳卻顯得比較激進。
他認為應當先從貨幣上下手,必須要把白銀變成外彙,和本國貨幣脫鉤。
而手段就是發行紙幣。
大明是發行過紙幣的,也就是臭名昭著的“大明寶鈔”。
所以說,這個想法看起來是比較激進的。
張同敞坐在炭盆旁,細細看完夏完淳的奏章。
夏完淳這個六品通判的奏章能進朱由榔的桌案,其實就已經表明內閣方麵也比較重視這個問題了。
畢竟按照製度,雖說七品知縣以上的官員都可以上奏疏,但不是所有奏疏都會遞到皇帝手裏。
一般情況,至少也得各省布政使司的奏章,才有天子親自批示的必要。
看完後,張同敞沉吟片刻道
“理是這麼個理,但得慢慢來,直接發行紙幣,不妥。”
朱由榔讚同頷首
“嗯,事緩則圓,以前的大明寶鈔實在是把紙幣的名聲都敗壞了,現在就算馬上發行,也是徒增百姓恐慌,實在不妥。”
“可若是不從紙幣下手,又當如何應對呢?”
張同敞突然眼前一亮,對天子道
“臣倒是想到了一個可用的點子?”
“哦,別山說來。”
張同敞接著道
“陛下可知,雙柱銀洋?”
朱由榔有些頓悟。
西班牙殖民者占領美洲銀礦後,將在當地開采掠奪得到的白銀,全部鑄造為銀元,銀元正麵印有西班牙國王頭像,北麵印有王室徽章,由於西班牙王室徽章兩側有兩根顯眼的柱子,所以常被人稱為“雙柱銀”。
根據後世統計,自萬曆年間到清末,這些西班牙雙柱銀元開始流入中國,先後超過一億枚,直到民國年間,在民間都還偶爾有人使用。
鴉片戰爭後的《南京條約》,清朝賠款就被指定要使用西班牙銀元。
直到後來,隨著清末民國中國白銀又大量流出,這些西班牙銀元才逐漸銷聲匿跡。
他明白張同敞的意思了,咱大明也可以鑄造銀元嘛。
張同敞闡述道
“鑄造銀元有三個好處,其一,之前的民間銀兩,用於交易,成色、重量不一致,還要加換算,太過費事,統一鑄造成銀元後,可以便於交易。”
“其次,發行銀元的工作可以交給國家銀行來進行,這樣就能迅速擴展銀行影響力。”
“更為要緊的是,發行銀元以後,以後還能發行金元,這樣幣種難以分割,而紙幣,可以先逐漸作為兩者的輔幣來進行,確立輔幣和金銀幣的交換,就能逐漸推廣紙幣。”
朱由榔明白張同敞的想法了。
這年頭的銀兩成分複雜,交易時,還必須先估算成色,而後折算成相當的官銀,來進行交易,這個過程非常麻煩,極容易吵架糾紛。
先發行銀元,金元,這種質地均勻的幣種,往往能獲得市場歡迎,就像西班牙銀元,在中國市場就一直很受商人們青睞。
但它還有個問題,就是隻能限於大宗交易,畢竟一個銀元對於大商賈而言是個小數字,但對於老百姓而言,就太多了,平時很少用到。
所以除此之外,還要發行新的銅錢,並確定銅錢與銀元的固定彙率。
可白銀數量和銅錢數量從來就不是穩固的啊,怎麼辦呢?
這個時候,就需要紙幣來介入了。
作為兩者平衡的砝碼,發行銅錢不足以匹配白銀數量時,就發行部分紙幣,來平衡兩者比例。
從而給紙幣提供一個空間介入。
而且朱由榔覺得張同敞想法裏還有一個隻得深挖的點,隻是他自己沒有發現,那就是金元。
銀本位過於不穩定,想要逐漸扭轉眼下這種被動輸入的金融秩序,最終還是要搞金本位。
但金本位,不是這麼好搞的啊......
因為中國本土的金礦資源並不豐富,倒是東南亞的島國上,比如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巴新等地有著不少金礦......
好嘛,繞來繞去,又回到海軍問題上了。
果然,一支強大的軍隊能解決大部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