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英的三萬多人並非全部都擠在巴縣城中,而是分出一半以上,分駐城外,尤其是南麵的江津縣,留下了五千多人手,以備必要時刻可以掩護大軍撤往瀘州。
麵對明軍犀利炮火,李國英的第一想法就是夜襲。
當晚組織了五百精銳,卷甲銜枚,為了不開城門吸引注意,悄悄從城牆上用繩索放了下來,朝城東山崗上的明軍炮兵陣地摸去。
他們可不是空手而來,除了武器外,還各自帶有火折子、部分火藥、油料,用於點燃彈藥,炸毀炮管。
帶頭的乃是八旗漢軍的一個甲喇章京,挑選而來的精銳大多也是八旗漢軍和少部分綠營軍士。
“總督大人說了,炸毀一門火炮,賞銀五十兩!”
“此戰不是為了殺傷明軍,關鍵在於毀炮。”
一行也不敢點火把,好在都是精銳,沒有夜盲症,借著月色和雙方營寨的燈火慢慢靠近山崗。
五百人悄悄合攏一起,許多人拿出武器以及火折子、火藥之類,隻待靠近十幾步內,就點燃火把,迅速動手。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清軍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
作為樞密參軍,沐顯忠除了負責戰前各炮位的布置安排規劃,戰後警戒、紮營、哨防之類等等工作也要提前安排好。
按照以前教導師和兵部聯合下發,又經過樞密院刪減後的營一級作戰行軍指導文件——《陸軍操典》,炮營中專門負責警備的衛從哨,分作多個小組,輪流監視陣地外圍,並且還分為明暗兩班。
“劈裏啪啦”
十數火苗忽得在黑夜中上竄,距離炮兵陣地不遠處,沐顯忠已經被哨兵叫醒,掏出腰間的雙筒望遠鏡,隔著一兩裏的距離,朝著對麵望去。
夜色之下,隱隱約約能看見活動的清兵,畢竟數百人的動作,不可能輕易掩蓋。
這年頭已經有望遠鏡了,早在四十多年前,荷蘭人就發明了單筒和雙筒望遠鏡,並且申請了專利(十五世紀的時候,歐洲就已經出現專利保護了),伽利略甚至已經搞出了早期天文望遠鏡。當然在曆史上,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關於利用透鏡的曆史都長達上千年。
同時,隨著西學東漸的文化和經濟交流,明朝的製鏡技術也不低,近視鏡、老花鏡、望遠鏡,乃至於簡易的顯微鏡,都先後出現過,並廣為流傳。
雖然此時牛頓還是個孩童,人類對於光學傳播原理知之甚少,但在經驗和技術層麵,已經運用純熟。
真正的瓶頸並不是製鏡技術,而是材料,此時的民間流行的眼鏡,基本都還是水晶材質,造價昂貴(紅樓夢裏有相關記載,賈母的眼鏡)。
所以這種水晶製品雖然精致,但不太可能普及在軍事領域。
直到明中後期,與西方的交流逐漸深入,中國人才第一次接觸了玻璃製透鏡,倒不是說中國古代沒玻璃,而是沒有煉製鈣鉛玻璃的技術,很難做出適合透鏡的玻璃製品,這一技術算是直到清代也沒有得以突破,甚至有所退步。
直到1678年,法國人發明平板玻璃生產工藝,從此玻璃工藝進入工業生產時代,逐漸成為日常消費品。
其實歸根到底,透鏡技術的發展史和航海業是息息相關的,歐洲透鏡技術的突飛猛進,也就是地理大發現之後一兩百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東西方差距不大。
朱由榔在給武備局的科研任務當中,就包含了關於玻璃煉製和平板玻璃工藝的研製。
並且準確來說,作為一名工科生,朱由榔也許對很多技術細節不了解,但對於如何組織一套科研係統卻是親眼見過的。
他把與透鏡相關的科研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材料和工藝的攻關,由武備局負責,另一部分是光學傳播的物理學規律探索,這本是牛頓爵士的曆史使命之一,現在則交給了翰林院的學士們。
並且他還打算,將武備局中,有關工程試驗的這一部分剝離出來,獨立為一個部門,專門負責試驗。
這樣才能形成基礎科學研究,工程應用試驗,最後定型投產的鏈條。
這個“產,學,研”的鏈條現在隻缺一個環節,也是最重要的——“學”,朱由榔還缺乏一個係統的科學教育體係和近代大學,來為前兩者提供人才輸送,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由不得朱由榔心急。
現在是1649年,解析幾何之父、近代哲學之父笛卡爾已經進入生命的暮年,距離伽利略逝世已經過去了七年,開普勒逝世二十年,數學家費馬剛剛過完四十八歲生日,萊布尼茨和牛頓正在童年時光中徘徊,十幾年後,就將迎來科學史的第一次“大一統”。
在英國,剛剛以叛國罪砍掉了國王腦袋的英國人,正經曆英格蘭共和國時期,護國公克倫威爾,正以他超越國王的鐵腕,建立了英國第一支近代式陸軍,打造空前的遠洋艦隊。
在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已經繼位多年,這個衝齡受命的君主,將在未來,給整個法蘭西帶來榮耀,並為數十年後的啟蒙運動風潮和大革命奠定物質基礎。
在尼德蘭聯省共和國,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國際股市——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已經運行了超過四十年,同時,作為其金融基石的第一家近代銀行——阿姆斯特丹國家銀行,也正在伴隨著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擴張腳步,走向繁榮。
正如馬克思所說,從資本主義萌芽到來,1600年以後的兩三百年間,人類所創造的財富和取得的進步,比過去一萬年都要多,都要大。
曆史從未勻速運動,而是在加速運動,機遇稍縱即逝,一旦錯過,便萬劫不複。
時不我待。
炮營是最先裝備望遠鏡的單位,每營配備五副,包括參將、樞密參軍和三個炮兵哨總。
沐顯忠察覺情況後,一邊讓人通知參將,一邊帶著人點燃火把和篝火,叫醒其餘衛從哨士卒,迅速前往支援。
“注意列隊!”
他在人群中高聲呼喊,並讓人用竹哨傳令。
士兵素質這時就顯現出來了,對於牢記條例紀律的炮營士卒而言,不到一刻鍾,衛從哨兩百人就在黑夜中完成集結。
在軍官命令聲中,排為橫隊,檢查步槍裝填,而後緊緊挨在一起,緩步前進。
輜重哨的士卒沒有火槍,就在最後替他們打著火把照明。
黑夜之中,好在滑膛槍也不需要什麼精準度,隻要能保證裝填就行,看不清楚不要緊。
清軍將領對此不屑一顧,對方看著也就兩百來號人而已,而且還是炮兵,滿清也有炮兵,按照經驗,炮兵這種技術兵種,戰鬥力應該是很差的,一衝即潰。
但他顯然是想岔了,在光複軍中,如果論哪隻部隊近戰搏殺最厲害,那自然眾說紛紜,但如果論那支部隊的火銃隊最犀利,那所有將領都會異口同聲的回答,炮營。
因為冠絕全軍的文化水平,導致炮營戰鬥力強悍的不僅僅隻是炮手,更有警戒護衛的衛從哨火銃兵,幾乎每個士兵,都能背誦出隊列條例要求,並且辨識軍官竹哨命令,即使在現在這種黑燈瞎火的環境下,也能迅速完成集結。
“毀一門炮,賞銀五十,隨我衝!”
清軍一窩蜂,舉著各式兵器,身著甲胄衝殺過來,黑夜之中,隻靠火把照明,也很難看出有多少人,若是一般部隊,恐怕早就陷入恐慌混亂了。
但沐顯忠不置一詞,冷靜下令
“各隊預備!三段輪射!”
“放!”
“砰砰砰......”
連綿不斷的火光在黑夜之中閃爍,明軍士卒也看不到自己到底擊中沒有,隻是在紀律要求下,下意識地射擊、輪換、裝填、再射擊。
這是漫長的二百米,至少對於清軍而言,夜色中,也看不清對方的子彈朝哪來,隻聽見耳旁“嗖嗖”不絕的聲音,以及戰友慘叫哀嚎聲。
這種未知的恐懼遠比白日時親眼看見兩軍交鋒來得深重
衛從哨的火銃兵們,絲毫不亂,飛速裝填射擊,速度比一般光複軍師營裏的火銃手要利落得多。
直到清軍頂著巨大傷亡,留下不知多少屍體,終於突進到三十步內。
沐顯忠立即讓軍官以竹哨傳令
“齊射,上刺刀”
“砰砰砰.....”
又是一陣空前劇烈的槍聲伴隨鞭炮般火光過去,所有士卒飛速清理好還在發燙的槍口,插上刺刀,收縮陣型。
“反衝!”
“殺!”
火把和月色依稀映照下,清軍將領看見的,一排排密密麻麻,寒光泠泠的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