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布政使司,重慶府治巴縣
滿清四川總督李國英麵色陰沉,心中越發絕望。
李國英雖然也姓李,但跟八旗漢軍當中的那個李氏家族沒關係,他原本是左良玉部下,後來跟隨左夢庚降清,在清廷之前和張獻忠的戰爭,以及後來陸續平定四川各府縣中立下大功,先是被提為四川巡撫,後來又加授四川總督。
成為了清軍在四川除豪格、吳三桂外的第三號人物。
奉命領三萬綠營和兩千八旗漢軍東進重慶,打算先堅守住這個巴蜀重鎮。
但他很快就認識到了這個任務有多麼艱巨。
如果說,之前的明軍和清軍之間,還沒有武器裝備上的本質差別,那從這次戰役開始,兩者之間,在裝備上的鴻溝就已經展現出來了,其背後可以看到工業規模的落差。
從川東順流而下,直往重慶的,除了數萬大軍外,還有五十四門火炮。
經過快兩年的不斷生產,武備局對於新式野炮的生產技術已經相當純熟,並且還在不同批次間做出許多改進。
比如,之前東征時,許多將領就反映,新式野炮方便是方便,但不適合攻堅,還需要一些大口徑攻城炮,用來對付城池。
於是乎,這川東前線的一個炮營五十四門火炮中,就有一個重炮哨十八門攻城重炮。
按照武備局標準,都是十八斤(彈丸重量)以上的大口徑火炮,其中四門甚至達到二十二斤,相當於同時期的歐洲三十二磅炮。
為了運輸這十八門重炮及其彈藥,樞密院專門給炮營多批了四百匹滇馬和驢騾,縱使如此,也極大拖累了炮營行軍速度,好在隻要運入川東,從夔州可以順流而下,直接走水路運輸到重慶府。
於是乎,就出現了讓李國英逐漸絕望的這一幕。
明軍水陸並進,順長江而下,雲陽、萬縣、忠州、酆都,要麼不戰而降,要麼便擺開架勢,用大炮轟城。
要知道,明軍鎮守遼東和滿清入關時引以為依仗,視之為神器的所謂紅夷大炮,普遍威力也就是十二磅炮的水平,少量稍大一些的,也沒有超過二十四磅。
而明軍這次帶來的,可是三十二磅級別的龐然大物,光炮彈就得兩個人才能抬進炮口,需要八匹馬騾來拉動。
麵對四川內陸地區主要以夯土為主的縣城,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一陣硝煙和轟鳴之後,地動山搖,不到兩個時辰,便能轟塌城牆,失去了城防依仗的綠營士卒自然被嚇得麵色蒼白,如見天神下凡,紛紛出城請降。
僅僅用了十二日,便連下數縣,直抵巴縣。
重慶在後世有山城之稱,但此時這地方其實稱不上多麼易守難攻,因為巴縣和大同不一樣,作為在三江交彙之處繁榮起來的城鎮,尤其是明代以後,隨著南宋時期的南北對立時代結束,四川從邊塞重新變成了內陸地區,它的商貿航運功能才是最主要的,而軍事地位逐漸下降。
從具體方麵的表現就是,城防年久失修,許多原本在南宋時期,極為重要,拱衛咽喉的山城、營寨基本廢弛。
麵對城外那一溜黑洞洞的炮口,實在讓人不知如何應對。
“通通通....”
幾發試探性炮彈朝著城牆飛馳過去,卻又都沒擊中目標,讓城頭上的清軍鬆了口氣。
也許是出於釋放壓力,許多人甚至嘲笑起來,隔這麼遠,明軍簡直就是在瞎浪費炮彈。
教導師原本的架構現在全部都轉移給了武備兵學苑,但在它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已經為大明軍隊輸出了超過五千名經過至少一年基礎教育的軍事人才。
這些基層軍官回到一線後,都會被分配到從隊副至哨總不等的職務,五千人,可以說已經控製影響了全軍一半以上的單位。
而如果說影響最大的,莫過於炮兵。
因為相較於其他兵種,炮兵是陸軍中技術含量最高的,也是文化教育成果最能體現的兵種。
以現在川東的這個炮營為例,全營隊官及以上,全部都出自教導師,而且對於士卒,平時也有進行基礎文化教育的傳統,可以說,全營一千多人,文盲率不會超過兩成。
僅此一項,就已經吊打無論中西,整個地球的人類軍隊了。
因為文化知識對於炮兵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出身教導師的炮營軍官們對此深有感悟,隻要士兵能識字,懂基本算數,就可以將那些繁瑣複雜的操作流程理解透徹,才能懂得什麼叫方位、射角。
比如,炮營可以將各種火炮型號試驗出的,不同裝藥量的射程數據,直接抄成表格,下發到每一個炮位,炮手便可以按照指揮官需求,填裝不同裝量火藥,靈活調整射程。
而對於更高一級的軍官而言,更是要學會許多幾何知識,才能在臨戰時,進行粗略的計算估計。
故而,炮營可以說是全軍“學習氛圍”最好的部隊,不僅軍官要學習,還要主動幫助士兵掃盲,倒不是軍官們覺悟有多高,而是他們已經體會到了,對於炮兵而言,文化知識就是戰鬥力,就是自己建功立業的資本。
而且,炮營也是全軍最先設立營一級樞密參軍(營級參謀軍官)的部隊,因為他們是真的需要人直接負責組織戰前的計算工作。
比如這個炮營的樞密參軍就正在和兩個哨官,拿著幾張紙和炭筆,寫寫畫畫,互相商議。
樞密參軍倒也不是什麼生人,名喚沐顯忠,便是黔國公沐天波之子,從教導師羽林旅畢業後,由於數學成績不錯,被分配到炮營任職,一開始隻是哨副,後來炮營擴軍,從七個擴到了十三個營,沐顯忠也就飛速提拔,先是當了哨總,後來幹脆升到樞密參軍。
剛才那一輪試探炮擊過後,他帶著幾個軍官又估算一番,再次確定數值,而後才跑步向參將報告。
“將軍,各炮位已初步校正完畢!”
“嗯,邊打邊校正位置。”
緊接著,清軍就發現,明軍火炮不知為何停下一刻多鍾後,又開始劇烈鳴響。
“通通通......”
開始的幾發依舊偏得遠,但隨著時間推移,卻是越來越準。
“蓬!”
一枚實心彈丸狠狠砸在磚包的城牆上,崩出數十道裂痕。
緊接著,炮彈如冰雹般馳騁,撞擊城牆時,發出鍾鼓般的回響,震顫全城。
炮彈越來越準,仿佛長眼睛般,隻集中在城東不到百丈的一段城牆上。
尤其是那些十八斤乃至二十二斤的重炮,光發射藥,就得十幾斤,一枚炮彈過去,伴隨著火藥激發的巨大衝擊力,直接能在牆上開個大坑,將外邊包的磚石撞成碎片,裸露出其中一片片夯土城牆。
炮火到此時不過隻持續了半個時辰而已。
城頭上的清軍更是不敢抬頭,帶著巨大慣性的炮彈,能直接擊垮用作掩護的女牆,犁進躲在背後的守城士卒中,帶起一陣陣腥風血雨。
主將高一功也不心急,讓各軍監視城門,不忙進攻。
大炮開兮轟他娘,先轟個兩三天再說。
集火射擊持續一個時辰後,明軍轉為交替射擊,三個炮哨,每哨十八門輪流射擊,以免高溫炸膛。
於是從早上到傍晚,炮聲幾乎就沒停過,轟隆聲響一直密繞在清軍士卒耳中,難以躲去。
城牆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大片外層牆磚剝落。
鼓點般的炮聲響徹在每個人的心頭。
一到淩晨,天色剛一拂曉,明軍的炮火就又開始了......
李國英知道,要是再什麼都不做,不出三日,這城牆就形同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