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此言,郝文興大概就知道是何事了,卻是對杜爾德深深一禮,不再言語,諸多綠營將領當中,郝文興算得上是他的親信,知對方似有話說,便假意喝醉道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注意看顧各部兵馬營房。”
待眾人走後,郝文興頗為識趣地擺脫諸多同僚,從營後再次入帳,參見杜爾德。
“你到底有何話說?”
杜爾德悶聲問道
郝文興看了一眼對方挨了鞭子後,尚有些血跡的袍服,恭敬道
“將軍,末將聽聞明軍張名振部已經快翻越仙都山,如此一來,張家玉堵住我軍南麵,江西王夫之圍住我軍西側,張名振又威脅我軍東側,隻等李定國大兵壓境,恐怕是十死無生了。”
杜爾德也非蠢材,一聽對方這語氣,就知道郝文興在想什麼,也不斥責,反而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言道
“你們本就是明軍,反正過去便是,本將可是正兒八經的滿洲人,投降過去,還有活路嗎?就算有,恐怕也是流放邊塞,了此殘生,還不如戰死此處呢!”
郝文興卻也不懼,接著問道
“將軍為何會這麼想?”
杜爾德愕然道
“這還用著想嗎?之前我讓軍中文士念了那明廷天子的什麼《北伐大誥》來聽,人家與我等滿洲人血海深仇,如何會輕易饒過?”
杜爾德屬於皇太極時代之後成長起來的滿洲人,相較於之前的女真貴族們,受漢文化的影響更深些,入關之後,更是耳濡目染,常喜歡讓隨軍的文士講些有意思的掌故來聽。
郝文興笑道
“將軍可聽聞過漢與匈奴故事?”
“略有耳聞,好像也類似於我滿洲與明廷這般敵手。”
郝文興接著闡述道
“當年匈奴比今日滿洲強大十倍不止,與漢廷何嚐不是血海深仇?衛青、霍去病清掃漠北,剿除匈奴王庭,何其幹淨利落?”
杜爾德疑惑頷首,而郝文興則是目光灼灼
“但將軍可曾知,北擊匈奴的漢武帝,死前留給自家兒子的顧命大臣裏,卻是有一名匈奴人,名喚金日磾。”
杜爾德更加疑惑
“這是為何?那匈奴人不會被清算?”
郝文興笑道
“不僅沒被清算,而且其人病逝後,極盡哀榮,其子封為侯,陪葬皇陵。”
“為何武帝如此信任於他?”
“正是因為他是匈奴人,但又非匈奴單於王室!其人出身匈奴休屠部,當年休屠部受單於猜忌,為霍去病所破後,被俘入漢,正是因為他是匈奴人,舉目無親,了無勾連,所以武帝才會如此信任。”
杜爾德頓時明悟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當一個‘金日磾’?”
郝文興拜伏
“正是!當年漢武帝擊匈奴而用金日磾,唐太宗滅突厥而用契苾何力,末將觀這光烈皇帝,亦是雄主,昔日李過、高一功等人隨李自成圍城京師,逼死崇禎,尚且能受封為帥,統領大軍,將軍雖入關征戰,但手中卻無揚州那等血債,如何便不能做一個這明廷的“金日磾”?”
杜爾德聞言不禁站起身來,左右踱步,心中思慮萬千。
郝文興接著補刀
“況且那愛新覺羅氏如何對待將軍,將軍今日難道沒有體會嗎?自古征戰,都要講個內外相合,日後明軍北伐遼東,說不得將軍這海西女真的出身,便能取大作用,如何就不能謀富貴?當年本是愛新覺羅背約強行兼並葉赫部,將軍今日報複回來,有何不妥?”
杜爾德心中天人交戰,其實也不難選擇,若是坐守枯城,早晚也是個死,與其如此,還不如賭一賭,那博洛如此辱沒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豈能沒有血氣?
最後下定決心,厲聲回頭
“你既然能說這麼多,頭頭是道的,想必和那邊已經搭上線了吧?”
郝文興不慌不忙道
“不瞞將軍,末將已經和錦衣衛那邊搭上了聯係,就等將軍一聲令下了。”
他心中卻是激動萬分,之前他和錦衣衛搭上關係後,雖說也策劃反正,但自己區區一個參將,手下也不過千餘人馬,作用有限,又兼之其人和杜爾德關係不錯,對他多有了解,變動了策反杜爾德的想法。
這還是明清全麵開戰以來,第一次八旗中高級將領主動反正投降,自己若能促成此時,說不得就是一件大功。
杜爾德頷首,二人便商議起來。
最後得出計劃,綠營方麵好煽動,大家都是混軍餉而已,如今禍到臨頭,隻要有人帶頭,自然降者雲集。
但杜爾德這邊麾下的甲喇就比較麻煩了,郝文興的策略是團結一部分,打擊一部分,杜爾德可以通過葉赫部出身的關係,拉攏甲喇當中那些出身海西、野人女真的軍官士卒,而後趁機伏殺其中鑲藍旗建州嫡係死硬軍官,奪取控製權。
決心一下,有了杜爾德這個軍中二把手幫忙,事情就好辦多了,郝文興趁著喝酒,拉攏了幾名綠營參將、千總,眼下大家都知道禍將臨頭,心思活泛的人不在少數,略一解釋,便參與進來。
至於杜爾德這邊則稍麻煩些,好在滿洲製度,杜爾德雖是海西女真出身,但也屬於貴族層次,麾下有不少族中子弟、包衣、家奴,這些人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難策動,其餘便是一些同樣在博洛麾下不太得誌的滿洲、蒙古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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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二日,李定國六萬大軍逼近金華,於城外紮營駐兵,同時間,衢州方向,王夫之和張家玉的兵馬已經開始包圍攻城。
博洛先是監督城防,心情憋悶之下,竟是連殺了數十名鬆懈城防的綠營兵將,城中氣氛更加詭異起來。
也許是自知時日無多,博洛開始學洪承疇那一套,在城裏廣布柴薪,等明軍破城後,一齊自焚,隨城而亡,而後日日飲酒作樂,一副墮落景象。
十四日黎明
杜爾德帶著二十多員親兵,帶甲按刀,悄悄前往府衙,與此同時,被他和郝文興策動的三百八旗軍士和兩千綠營也行動起來,杜爾德利用自己副將身份,假傳命令,命北城換防,讓郝文興率部接替。
而後帶著親信,直驅城中府衙。
“還請彙報王爺,護軍統領杜爾德有緊急軍情來報!”
原本有些疑惑杜爾德來得這麼早的護衛親兵不敢耽擱,連忙進去報信,也許是害怕城中綠營作亂,博洛在自己住所安排了五百八旗兵丁駐守。
博洛被人從床上叫醒,自然大發雷霆,但聽是緊急軍情,倒也不敢太過怠慢,讓杜爾德進府中參見。
滿洲還沒有中原王朝那般許多規矩,平時將帥相見,也沒有什麼不能帶刀的說法,杜爾德便按刀而入,二十多親衛留在府門處,其人對守門軍官道
“這些弟兄都是值了夜班過來的,麻煩安排讓他們歇一歇,就在外麵門房便可。”
杜爾德畢竟是副將,一點威望還是有的,守門軍官連連稱是。
“奴才見過王爺,昨夜有湖廣方麵的人過來,似是帶來了鄭親王那邊的音信,有信函在此。”
“哦,快快拿來!”
原本被叫醒想訓斥兩句的博洛聞言頓時清醒,此時由於交通斷絕的緣故,他們還不知濟爾哈朗已然退兵,聽聞有其人消息,還以為濟爾哈朗打了勝仗,渡江南下,如此自己這邊就有轉機了。
杜爾德假意從袖中抽出信函,卻是一手隱隱按刀,靠近博洛兩步之內,此時對方剛剛睡醒沒多久,再加上這種事實在從未有過,並無防備。
“鋥!”
“杜爾德!你想找死嗎?”
博洛忽聞鋒刃出鞘,下意識閃躲,卻是未能讓對方得逞,門外有軍士似是聽見這邊動靜,快步趕來。
杜爾德一擊未中,心下大慌,卻是直接趁機按住尚未著甲,隻穿單衣的博洛,以刀脅迫其人脖頸,麵向門外。
任憑突入屋內的甲士手足無措,就在雙方對峙之時,忽得府外殺聲大作,郝文興已放大軍入城,杜爾德麾下八旗率先發難,與城中其餘八旗混戰,為明軍爭取時間。
博洛麵如死灰,知大勢已去。
至此,當年滿清率軍攻略江南,犯下重重血債的幾乎所有主將,多鐸、洪承疇、尼堪、博洛、劉良佐、李成棟、譚泰等人,或死或擒,全部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