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位於長江中下遊平原的末端,處在平原和丘陵的交界地帶,故而自古以來既是產糧重地,又是桑織之鄉,再加上海岸線崎嶇曲折,港口眾多,兼有漁鹽海貿之利,在宋代完全開發之後,就是此時天下一等一的富貴鄉。
但所謂浙直一體,浙江從地理上,卻不同於江西、山西、四川、陝西那種得天獨厚的地形,屬於是無險可守。
尤其是北麵湖州、嘉興、杭州、紹興的核心區域,基本上一馬平川,隻要對方控製長江兩岸,南下浙江幾乎毫無壓力。
整個浙江,唯一能夠具有一定戰略支點作用的,隻有衢州和金華兩府,兩府之間構成一個丘陵地帶中的小盆地,可以扼住浙南山區,與江西交彙,向南可以從仙霞關進入福建。
而此時,清軍在江南的最後一股孤軍,端重郡王博洛,正困守此處。
幾乎在江北明軍節節勝利之時,南麵李定國與多鐸的戰鬥也進入尾聲。
李定國近四萬人馬急行軍南下突襲嘉興府,三日既克,兵逼杭州。
博洛將僅有的五萬大軍聚集在從杭州到紹興的核心地帶,但兩軍正麵對峙之時,曾經被朱由榔作為一步“閑棋”,落在浙東、浙南的吳王兵馬卻起了大用。
張名振、張煌言、王翊等人迅速,水陸相濟,圍攻沿海府縣策應李定國。
經過大半年的發展,在廣東方麵全力支持下,此時的吳王係人馬已經達到三萬多人馬,並且吳王之下文武,大多本就是浙江本地士紳豪強,趁博洛主力聚集杭州、紹興之際,立刻聯係當地反清士紳,裏應外合,一舉收複寧波、溫州兩府沿海諸多地域。
浙江地形圖
更兼南京光複的消息傳來,李定國馬上讓人到處散播,清軍綠營中的南直、浙江本地士卒頃刻間動搖不定,各府縣反清運動愈演愈烈。
而在外圍,由於整個江南的戰事都基本平定,江西、福建也騰出手來,王夫之讓薑曰廣留下主持江西大局,自己親領一萬新卒自饒州向東圍堵博洛西退後路,張家玉也在收編了福建抗清義軍和反正綠營以後北上浙南,與張名振等人會師。
贛、閩、浙、直四省兵馬合計過十萬,也算是給博洛一個體麵的死法了。
戰鬥過程毫無疑問,雖然博洛麾下鑲藍旗精銳奮力一搏,在紹興打了兩個頗為有聲有色的反撲戰,但依舊無法改變大勢。
光烈二年十一月初三,清軍退守金華、衢州
與此同時,江北的濟爾哈朗、勒克德渾、碩塞派信使南下,希望和明廷談判,放博洛所部三千多八旗北上,被朱由榔拒絕。
十一月初七,李定國為首,光複左軍、前軍,以及吳王麾下張名振、王翊等部、張家玉所部、王夫之所部,合計八萬多人,將四萬殘兵堵死在了衢州、金華盆地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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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華城中,胡子拉碴的博洛剛剛酒醒,自從退到金華後,其人便在城中大掠婦女,縱情享樂,下邊的部屬駐防也懶得管了。
如今隻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四萬清兵全軍覆沒隻是時間問題,別說能不能打過明軍,恐怕就連清廷,也已經徹底拋棄他們了。
博洛和尼堪一樣,是努爾哈赤之孫,雖非嫡嗣,但滿洲遊獵民族,倒也不講究這個,於滿洲第三代宗室當中,算是中流砥柱般的人物,當初尼堪就擔任他的副將,自天聰年間,帶兵征戰,入關後,更是先後帶兵在潼關擊破李自成,攻克西安。
著名的江陰八十一日,就是博洛為帥攻克的。
而他戰功的頂峰,便是親率多路大軍,自江南而下,一路橫掃浙閩,就在這衢州、金華之地,迅速追擊,深入閩中,滅亡隆武政權,生擒隆武帝朱聿鍵。
可是到如今,這裏卻成了他的葬身之地。
“酒......酒來!”
其人三十多歲的年紀,本是一個武將的巔峰之時,眼下卻是日日飲酒賣醉,房中還有三個瑟瑟發抖的女子。
門外傳來聲音
“王爺,護軍統領杜爾德求見!”
“那......那奴才過來幹嘛?”
博洛尚未酒醒,隨口罵道
所謂護軍統領,便是八旗中,每旗護軍營的主將,位在甲喇之上,梅勒章京(副都統)之下,是此行中博洛之下八旗軍職最高者。
但這個杜爾德卻並不討博洛喜歡,以前尼堪還在時,博洛都是以尼堪為副將,對杜爾德不假顏色,直到尼堪率部西行被殲,杜爾德才臨時和博洛搭班子。
至於不喜歡的原因,乃是由於出身問題,因為杜爾德雖然也是滿洲人,卻非建州女真,而是海西葉赫部之後,葉赫部與愛新覺羅氏素來有世仇,後來努爾哈赤為圖吞並,背棄降後不殺的諾言,斬殺葉赫部酋長布揚古,徹底兼並其族,將葉赫部部落民遷徙到建州,編入八旗。
杜爾德便是葉赫那拉氏的子孫,原本皇太極以後,通過一番高明的“統戰政策”,已經將海西各部徹底融合,消除嫌隙。
但博洛其人性格和多鐸類似,素來自居太祖宗室血脈,對這幫海西的“窮親戚”不怎麼瞧得上,其中也有著女真諸部統一太快的後遺症在,畢竟清軍入關距離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也才過去了二十多年,一代人都還沒過去呢。
還未等博洛罵完,外邊一陣振甲之聲傳來,卻是杜爾德已然親至,肅然拱手朗聲道
“王爺,義烏丟了,李定國大軍已經在過來的路上,偵騎來報,張名振從台州登陸,正在翻越仙都山,是往南退還是往北進,還請王爺速速決斷!”
博洛聞聲酒醒了,許多,卻是更加憤怒
“杜爾德!你在跟誰說話!這是奴才該有的樣子嗎?”
事實上,滿洲並非簡單的西夏、遼、金那種少數民族漢化政權,而是帶有相當的軍事貴族奴隸製色彩,這種奴隸製不僅體現於對漢人的專製,也體現為對蒙古和其它女真部落,甚至自己部落中那些非軍事貴族的平民身上。
那些東北地區被兼並征服的其他漁獵部落和蒙古諸部中,最底層的平民奴隸,不會比關內的漢人受的壓迫少,甚至過得更差。
即使是在同族當中,相當部分的女真部落民們,也就是個“包衣”存在罷了,“親不親,階級分”,入關之後,原本“士氣骨鯁”的江南士紳們,通過幾十年的媾和、同化,照樣能成為滿清統治階級的一員,而大興安嶺裏的野人女真們,該打獵還得打獵。
杜爾德麵色一漲,險些發作,最後還是忍了下去,悶聲請罪道
“奴才無禮,請王爺責罰!”
博洛橫藐了對方一眼,冷聲道
“讓瓦齊察帶一個甲喇,督一萬綠營出城立寨,監視義烏方向,其餘不必來報!”
“至於你,自己去領十鞭!”
杜爾德隻好應聲,很快便有親兵上前拖下,脫了褲子,抽上十鞭。
對於這般刀口舔血的武將而言,十鞭算不了什麼,但那種屈辱,卻讓杜爾德無法忍受。
其人回到城中大營,竟是也飲酒消愁起來。
麾下諸多將佐左右相覷,紛紛無言。
麾下一名綠營參將名喚郝文興,卻是試探問道
“將軍這是在王爺那邊......”
不提還好,一聞此言,杜爾德更是直接將酒杯一擲,哐嘡一聲,憤然道
“某也是國家功臣,官居二品,怎能如此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