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宋應星的到來,朱由榔當然驚喜,如今的武備局和工部並不缺乏工匠,真正缺乏的是真正具有遠見,可以統籌全局的科工帶頭人。
胡璿雖然也努力用事,但畢竟之前一直都是傳統儒家官僚,對於工業和技術的認識也就這大半年才建立起來,做一做人事安排上的工作還行,但要是讓他規劃研究方向,指出那些技術應當優先研究,那些可以放一放,就難為人了。
而宋應星補上了這個空缺,宋應星不是一個專精某行業的科學家,而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科技人才,他對當下幾乎所有工業門類都有所涉獵,能夠清晰地看到技術發展脈絡,朱由榔隻需要給出一個大致方向,就能交予宋應星做具體規劃,該研究哪些,不該研究哪些,這就是後世所謂的“戰略科學家”。
朱由榔二話不說,便讓宋士意帶路,登門拜訪。
宋應星自從來到廣東後,讓兩個兒子去朝廷應聘,眼下肇慶朝廷求賢若渴,無論功名,隻要是讀書人,都是有崗位的。
老大宋士慧當了縣主簿,參與農業改革,老二宋士意則去了武備局,成了技術官員。
至於宋應星本人,這些天和那個叫做顧炎武的後輩一起,在廣州和肇慶兩府考察。
得到的反饋是讓他們大為鼓舞的,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位於嶺南一隅的新朝廷卻有截然不同的新朝氣象。
顧炎武選擇去百廢待興的湖廣,應聘成為一任縣丞,而宋應星則打算在廣州安頓下來,他原本是南直隸亳州知州,隻要在吏部掛上名字,便能重新以舊吏身份分配崗位。
朱由榔登門拜訪,讓這位已然六十歲的老先生受寵若驚,他雖然是科學技術上的巨人,但那畢竟是後世,如今的宋應星不過隻是蹉跎大半生,舉人出身的一個退休地方官而已。
朱由榔連忙將激動的宋應星扶起
“長庚先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國難未靖,正需兵戈之用,朕聽聞先生於工繕一道建樹非凡,故欲請先生出山,替朕打理軍工事宜。”
宋應星連呼不敢
隨後朱由榔傳旨加封其為工部右侍郎,武備局大將作(總工程師),打理武備局全部事宜,如此一來,胡璿這個工部尚書抓總,自己新提拔的工部左侍郎王應龍(原大西政權工部尚書)打理礦務局,宋應星打理武備局,工部的三駕馬車便由此建立起來。
朱由榔還向宋應星詢問了《天工開物》的編寫情況,得知此時《天工開物》已經成書並且刊印出版,便讓廣州府刻板印刷,同樣作為肇慶朝官吏的參考書目之一,隻不過主要針對工部官員。
正當他心情大好之時,一封瞿式耜從肇慶遞來的奏折,卻一下子將好心情都破壞掉了。
“又來!這幫子文官又開始了!一頓不打欠收拾是吧?”
就在朱由榔南巡之時,新任貴州巡撫王化澄與僉都禦史章曠、吏部尚書何騰蛟起了衝突。
事情的起因是件小事,王化澄和堵胤錫一樣,都是當初就主張與順軍餘部聯合抗清的文官。
貴州多山地,種植稻米收成有限,倒是種起番薯、玉米等作物還不錯,於是就成了這次農業改革的重點之一。
章曠按照政策,本來是和戶部給事中金堡等人一起被抽調為巡視組,巡查貴州農業工作,可章曠這廝卻擺出了‘欽差’的架子,來到貴陽後,正巧碰見被從湖廣掉入貴州參加雲南戰役的前軍參將塔天寶。
有明一朝,都察院的禦史地位很高,僉都禦史那都是可以出任巡撫的,當初堵胤錫為湖廣巡撫時也不過就是僉都禦史銜而已。
塔天寶曾經在忠貞營時被章曠轄製過,但其人對於章曠向來沒什麼好印象。按照明朝中後期的官場規則,塔天寶一個參將,遇到了自己之前的“恩主”是應當帶上禮物登門拜訪的。
但塔天寶不僅沒有來拜訪,而且還在兩人偶遇時以平禮相見,未執下官禮。
章曠大怒,罵道
“爾不分尊卑乎?果流賊習氣!”
塔天寶聽到對方罵人不說,還拿那以前農民軍的蔑稱來稱呼自己,憤而回道
“你我何尊何卑?俱為四品,如何見禮?”
章曠一怒下找到貴陽知府連城璧,要他約束自己地界上的將領,可連城璧卻表示,自己乃是文職,而且同是四品,豈能約束軍將?
章曠大為震驚,的確,明朝的知府是正四品官,僉都禦史同樣是四品,但僉都禦史卻一般能當巡撫,管一個省的,所以麵對僉都禦史時,知府也好,將領也罷,都是算作下官。
而塔天寶和連城璧竟然如此對待自己,越想越氣,幹脆和戶科給事中金堡一同上了折子,彈劾二人。
瞿式耜倒是識大體的留中不發,也不表態,但吏部尚書何騰蛟卻反應激烈,表示這是目無上官,應當嚴懲,還利用吏部尚書的職權下公文嗬斥貴陽知府連城璧。
說他“無士大夫氣節自持。”
外出的貴州巡撫王化澄聽聞此事,對何騰蛟十分惱火,上書彈劾何騰蛟、章曠。
言道何騰蛟、章曠當年明明收到了隆武皇帝調兵旨意,卻逡巡不前,就是怕隆武到了湖廣威脅他的權勢,坐視隆武殉國,早就該殺!
而朱由榔收到這封信卻是生氣在兩點。
其一,何騰蛟、章曠二人死性不改,還是那一套蔑視農軍的態度,若是長久放縱下去,有傷軍心。
其二,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明朝之前那套官場腐朽之風還在盛行?瞿式耜留中不發,本來就表示曖昧態度,其實不止他,對所有知情的朝中重臣而言,他們內心中其實是認同章曠那套說法的。在他們眼裏,區區一個參將,地位就是要比僉都禦史低啊!雖然他們都是正四品,但這也不能比。
他們看來,章曠道理是沒錯的,隻是方法欠佳而已,沒必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所以自己“留中不發,兩不表態”,就是在“主持公道”了。
這才是令朱由榔最憤怒的地方,他突然發現,自己雖然已經在竭力改變肇慶朝廷的官場風氣,但明中期以後那些個“條條框框”的腐朽之風依舊吹了進來,並且隨著政權進入穩定後,大家沒有顧忌後,快速滋養而出。
在這些官吏眼裏,之前大半年那種緊張局勢下的所作所為,與民軍聯合也好,重視軍士也好,都不過是“權宜之計”,一旦社稷穩固,還是要回到以前“眾正盈朝”的狀態嘛!
朱由榔放下廣州這邊事情,直接帶著兩百騎兵快馬加鞭,氣衝衝跑回肇慶。
“何騰蛟呢?還有章曠那王八蛋呢?”
陳子壯見到天子一副擇人而噬的模樣,有些疑惑道
“何尚書正在肇慶,章曠還在貴陽,陛下......”
“章曠不用回來了!貶海南島,當個知縣,不,可別禍害了一縣老百姓,就當個主簿吧!”
“這是不是太......”
“明日召所有在肇慶官員,開大朝會!”
朱由榔這回決心要打壓一下這些個文官氣焰了,必須要讓他們意識到,時代已經變了,以前嘉靖、萬曆時期那一套已經是過去了,文武之間也好,都察院也好,之前大半年自己為了抗清,對於原來的明朝舊吏可謂來者不拒,如今看來,有些時候,有必要做一些清洗和甄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