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甕中鱉

趙玄淩看著孱弱的趙玄曦,想起他以前的意氣風發,再像如今的蒼老虛弱,心情十分複雜。

曾幾何時,他看著這個弟弟,隻覺得羨慕。

小小年紀,趙玄曦已經官拜從三品的少府監,少不得趙勝的幫忙。

反觀他,卻是一路艱辛,都是用血汗用命去闖去賭出來的。

趙玄曦哆嗦著手,到底握不住了,把茶盞放下。

安初蘭看他難受,低聲道:“將軍大人,什麼時候讓我們去見見郡公爺?”

雖說趙玄曦狠心撇開自己,安初蘭到底還是心軟。

這個男人被陷害至此,若果不是她離開了,或許不會這麼糟糕。

所以安初蘭有著愧疚,執意回來照顧趙玄曦,為此安家人極力反對,安老爺還大發雷霆,險些跟她斷絕父女關係,覺得她把自己看得太低了,死皮賴臉的回去照顧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何必呢?

安初蘭還那麼年輕,她能再嫁一個更好的青年才俊,沒必要浪費時日在一個將死之人的身上。

而且趙玄曦還身敗名裂,安初蘭跟著他能有什麼好?

趕緊撇清關係,然後回到安家,等外麵的風聲沒那麼緊了,以前的事大家都漸漸淡忘了,再尋一門好親事才是正理。

安初蘭總不能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蹉跎了青春,就很難物色更好的人家了。

偏偏她固執得很,說什麼都要回去照顧趙玄曦。

趙玄曦已經夠可憐了,身邊什麼人都離開了,趙勝也對他不聞不問。

若是安初蘭也不管他,趙玄曦很快便要活不下去,還是孤孤單單地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死去。

她光是想想,就覺得心如刀割。

安初蘭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改嫁哪裏有陪著趙玄曦走完最後一程來得重要?

即使趙玄曦不說,她也明白,他已經是強弓之弩,熬不了多久。

既然他想要回來,安初蘭就陪著趙玄曦回來這個深惡痛絕的地方!

趙玄淩點了點頭,既然他們是特意上門來探望趙勝的,自己也不阻攔著。

趙玄曦還堅信趙勝是他的親生父親,不過做過什麼事,如今命不久矣,便想著要一筆勾銷,不願意把這事帶著進棺材中,也無可厚非。

“來人,帶二少爺去見郡公爺。”

“多謝將軍大人了,”趙玄曦慢吞吞地起身,甚至腳步踉蹌了一下,被安初蘭勉強扶住了,這才一步步艱難地走了出去。

雖然他的身體虛弱,沒有人攙扶根本站不穩,但是趙玄曦寧願走得比蝸牛還慢,也要用雙腳慢慢走著,而非被人抬著進來!

唐子嫣看著趙玄曦遠去的背影,心裏暗歎:真是個倔強的人。

尤其他或許已經猜到,趙勝如此對自己,想必是因為趙玄曦並非郡公爺的孩子。

但是趙玄曦並沒有相信這件事,一直自欺欺人,反而受到更大的傷害。

“那個丫鬟呢?”忽然想到趙勝的身邊人,唐子嫣不由問道。

趙勝和趙玄曦兩人這麼久未見,有一個外人在,隻怕要不舒服的。

“把人叫過來,我也好趁機問一問。”

到底這丫鬟是多大的膽子,竟然敢吞掉郡公府庫房的名貴藥材,不要命了嗎?

還是說在她背後有誰指使著,逼迫著,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小廝去了主院,很快卻苦著臉獨自回來,無奈地稟道:“夫人,郡公爺聽了,大發雷霆,藥碗都打碎了,隻怕是身邊離不開那丫鬟伺候著。”

趙勝口不能言,那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大,小廝被看得後背發毛,隻能先退了出來。

唐子嫣揮揮手,安撫道:“既然郡公爺不樂意,那就先讓那丫鬟留著,你們小心盯緊了。”

“是,夫人。”小廝吃了憋,漲紅著臉一溜煙回去主院盯著那丫鬟了!

“那藥果真厲害,郡公爺即使病得如此厲害,還離不開那丫鬟。”唐子嫣搖頭,趙勝算不算是i引狼入室?

打發了那個養在府外的小妾,卻是寵幸了小妾身邊的丫鬟。

如今卻被丫鬟耍得團團轉,還死命維護她。

若是趙勝知道,他如今變成這樣,都是拜那丫鬟所賜,會不會垂首頓足,懊悔得腸子都青了?

隻是再後悔,現在也是遲了。

幾個太醫都斷然,趙勝如今是藥石無救,隻能一直像廢人一樣癱在床榻上。

不說半邊身子沒感覺,又不能說話,連吃喝拉撒都離不開人。

也不知道像趙勝如此驕傲,會不會受不住便過不下去了。

“巧凡說這藥停了,漸漸便能清醒過來。過幾天,郡公爺隻怕就要回過神來了。”唐子嫣相信趙勝還不至於那麼蠢,一個承了爵位的二品郡公爺,清醒後哪裏不會回過味來?

“指不定他如今已經回過味來了,不讓丫鬟離開,也是半信半疑而已。”趙玄淩比唐子嫣更了解趙勝,不確定的人和事就該牢牢禁錮在眼皮底下,遲早有一天能夠捉住對方的狐狸尾巴。

反正有那麼多人盯著,就不信丫鬟還敢對趙勝下手,後者也是這樣篤定的。

唐子嫣倒是擔心道:“郡公爺對二少爺也敢下毒手,兩人見麵會不會有些不妥?”

“放心吧,如今他們兩個誰有力氣打架?”趙玄淩嗤笑一聲,倒是不怎麼擔憂。一個趙玄曦已經半死不活了,一個趙勝也是癱在床榻上動彈不得,誰能奈何得了誰?

唐子嫣聞言,倒是認同。反正打不起來,就隨他們兩人去吧。

趙玄曦看也沒看跟在身後的軟轎,安初蘭苦著臉,看見他滿頭大汗,雙腳打著擺子,早就受不住了,快要累得暈厥過去,卻始終咬牙堅持著。

安初蘭明白,趙玄曦這是輸人不輸陣,怎麼也不肯在趙玄淩的跟前示弱。

以前他在趙玄淩麵前還有些底氣,即使不及趙玄淩的一品將軍來得厲害,卻是趙勝心目中定下的郡公府繼承人。

可惜郡公爺後來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死活跟趙玄曦過不去。

安初蘭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勸道:“老爺,還是坐軟轎過去吧。要不然待會見著父親,反倒有些失禮了。”

再加上趙玄曦如今滿身是汗,後背的衣衫都濕透了,被冷風吹著,瘦削的肩膀瑟縮,一看就是覺得冷,若是繼續吹著,少不得回去又要因為著涼大病一場。

郎中已經一再叮囑,趙玄曦受不得累,受不得心緒大起大落,更是受不住再病一場。

即使用藥吊著命,一不小心,很可能趙玄曦就要一命嗚呼的。

安初蘭如臨大敵,哪裏敢疏忽?

“失禮?”趙玄曦一個字一個字說著,實在是咬牙切齒,眼底閃著冷光,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弧度:“不必擔心,父親如今也是躺著,顧不上我們到底是不是失禮了。”

話中帶刺,安初蘭聽著也沒敢多勸,就怕氣著他了。

這裏到底是郡公府,若是趙玄曦在氣頭上胡說了什麼,最後被人聽了去,傳到趙勝的耳邊,就實在不怎麼好了。

趙玄曦的硬脾氣,指不定真會破口大罵,叫趙勝難堪,安初蘭索性閉口不說,更加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讓趙玄曦大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不算強壯的肩頭上。

以前安初蘭養在深閨,哪裏做過這種親手伺候人的事?

可是對著趙玄曦,她甘之如飴,這些日子裏身子骨也強壯了不少,力氣也大了。

趙玄曦看了她一眼,原本想要自己站穩一點,好讓安初蘭不用那麼累。

隻是他稍微動了動,便覺得眼前真真發黑,不由懷念起以前自己壯實的身子骨來。

可惜如今趙玄曦瘦巴巴的,以前練就了將近十年的精壯胸膛已經消失了,反倒摸著,能摸出骨頭來。有一次對著銅鏡,他看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用力打破了鏡子。

為此,安初蘭還把府裏所有的鏡子都收起來,就怕他看著不順心,不留神傷著了自己。

“連累你了,”趙玄曦拍了拍安初蘭的手背,隻是簡單的動作,都叫他氣喘籲籲,不過說幾個字,就覺得呼吸緊促起來。

他頓了頓,又慢吞吞地開口:“安家又送信來了?你該回去了。”

安家一直勸著安初蘭改嫁,但是她執意留下來照顧自己,險些跟安家鬧翻了。

趙玄曦知道安初蘭對他是真心實意的,患難見真情,這個曾經的小妻子為了照顧他,學會了很多事,親自提自己打理,就怕那些婆子丫鬟不夠盡心。

安初蘭做的這些,他都記在心上。

隻可惜,趙玄曦也僅能下輩子來償還這份恩情了。

繼續拖下去,若是他死在安初蘭跟前,實在晦氣得很,安初蘭還怎麼改嫁?

安初蘭紅著眼瞪他:“別再說讓我回安家的話,老爺也該知道的,我不想回去,然後改嫁得遠遠的。”

連趙玄曦的最後一麵,或許她都不能看見。

趙玄曦沉默了半晌,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每次提起,安初蘭就紅著眼圈,滿臉難過。

對他來說,身邊沒了安初蘭,隻怕也是要不習慣的。

罷了,讓自己任性一回,實在不行就瞞住上下,把安初蘭悄悄送回安家去。

兩人進了院落,四處靜悄悄的。

有機靈的小廝進去通傳,一個長相普通的丫鬟嫋嫋走出來,向兩人規矩地行禮:“見過二少爺,二夫人。”

“起來吧,”安初蘭對這個以色侍人的丫鬟沒什麼好印象,無奈是郡公爺最近的心頭肉,也不好給丫鬟難堪,擺擺手就讓她起來了。

“謝夫人,”丫鬟起身後,一直低著頭:“郡公爺就在內室等著,奴婢在外頭,有事二少爺和二夫人隻管使喚。”

“我可不敢使喚郡公爺的身邊人,”安初蘭冷哼一聲,小心扶著趙玄曦跨過了門檻,慢慢走了進去。

丫鬟站在門邊,始終沒有抬頭,仿佛沒聽見安初蘭的冷嘲熱諷。

內室很熱,放了好幾個火盆子。

趙勝怕冷,又因為不能動彈,身上蓋著一床被子,仍覺得渾身發涼。

太醫說他是身子太虛了,這才會渾身冰涼。

趙勝聽了通傳,根本不耐煩見趙玄曦。

這個野種,他是看著就厭惡。一看見趙玄曦,趙勝就要想起自己被秋曼雁蒙在鼓裏將近二十年,做了便宜爹爹,養大了其他男人的兒子,就覺得一肚子的惡心難受。

趙玄曦會上門探望他,趙勝一點都不相信這個曾經的兒子真是好心,說不定是想來惡心自己,又或者看看他如今落魄可憐的樣子,好叫心情舒暢一點。

聽著腳步聲,趙勝眼皮微抬,不怎麼在意,襯著青白的臉色,很是一種鄙夷的神色。

趙玄曦卻毫不在乎,示意安初蘭把他扶著坐在一張椅子上,對她抬了抬下巴。

安初蘭有些不放心,看了趙勝一眼,確認兩人離得遠也沒力氣打起來,這才退了出去,留著這對父子單獨相處著。

趙勝連眼神都吝嗇給趙玄曦一個,倒是後者坐了一會,緩了緩,感覺有了些力氣,這才慢吞吞地開口:“父親,許久不見了,沒想到還能再見你一麵。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趙勝瞥了他一眼,就算沒說話,趙玄曦也明白趙勝的意思,扯了扯嘴角:“父親是覺得我命不久矣,才會是最後一麵?你錯了,命不久矣的除了我,還有父親大人。”

聞言,趙勝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十分憤怒他詛咒自己。

趙玄曦沒有看他,扭頭看著外麵的院落,丫鬟的身影若有似無地能看見,婀娜多姿,雖說容貌隻能算清秀,但是這身段卻無人能及:“聽著外頭的人說,父親大人很寵愛這個丫鬟?”

趙勝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左右而言他,僵著臉又重新閉上眼。

果然這個野種就是來看自己的笑話,何必搭理?

越是搭理,趙玄曦隻怕越來勁。

“父親不知道,這個丫鬟在紅樓裏被一個老花魁收養著,隻等著繼承她的衣缽,必然能成為最好的花魁,可惜她誌不在此,趁夜逃了出來。”

趙玄曦慢悠悠地說著,趙勝重新睜開眼,眸裏有些驚疑不定。

“後來她被人救下,藏在馬車裏,才躲過了紅樓的龜公們,沒有被捉回去。為了報恩,這丫鬟便留下來了,做牛做馬來報答恩人。”

他眯了眯眼,看見丫鬟走了進來,跪在了榻前。

不是向趙勝,而是想著趙玄曦跪拜,規規矩矩叩了三個響頭。

趙勝見狀,瞪大眼,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但是趙玄曦偏要一句句地說出來,撕破這層窗紙:“父親想得不錯,我正是那個救了這丫鬟的恩人!”

趙勝氣得臉色都白了,想要破口大罵,但是喉嚨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

趙玄曦還覺得不夠,又道:“父親可能不知道,她去藥房采買的人參,除了此等的留下給父親服用,餘下的都送去給我了。”

他笑笑,言語間在趙勝心口又撒了把鹽:“被趕出來後,我手上能用的銀錢便少了,多得父親的慷慨,我才能勉強苟活了些時日,還能親眼看見父親如此模樣,不枉我痛苦地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