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勝也不是傻的,太醫這般說,若是昨夜就及時救治,自己也不會變成如此半死不活的樣子。
但是丫鬟在他的榻前一直哭著,小臉上滿是淚珠兒,雙眼也是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一樣,怎麼想都不可能是故意的。
或許真是嚇著了,六神無主,這才會沒及時想到把太醫請來。
趙勝如今口不能言,隻能躺在床榻上被人伺候著。
尤其一些私密的活計,都要人幫忙,他就覺得有種被折辱的感覺。
好在丫鬟前前後後幫忙,也沒叫外頭的小廝婆子進來,讓趙勝好受了一些。
他在太醫來之前,丫鬟還翻箱倒櫃把藏著的藥丸都拿過來了。
不外乎是一些大補的藥丸,趙勝經常放在房間裏備著。這些都是用庫房的東西碾磨配出來的,不可能是什麼壞東西,他見丫鬟焦急著要喂自己吃這些,沒什麼異議就咽下去了。
胡亂吃了這些藥丸,趙勝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手腳多了幾分力氣,胸口也有一團熱氣,感覺舒服多了,他這才鬆了口氣。
趙玄淩聞著那些藥味,不由皺了皺眉頭。
太醫把脈後也是欲言又止,退出去,才敢告訴趙玄淩:“原本拖延了時辰,郡公爺沒能及時救治也就罷了,還胡亂吃了這麼多大補之物。”
原本就是身子虧損,被掏空了,吃大補之物起初是感覺舒服些,卻是後患無窮,直接把餘下的底子都給毀掉了。
如今趙勝想要好起來,簡直是難如登天。
太醫搖搖頭,實在沒辦法,隻能讓趙玄淩請其他太醫來問診。
趙玄淩皺眉,示意唐子嫣不要進去。
趙勝因為每天跟美妾胡鬧,最後掏空了身子,整個人如今不能動不能說話,直挺挺地躺著,他看著就覺得丟臉,就不讓唐子嫣進來看趙勝這樣淒涼的慘況了。
再說房間裏還有著沒有完全散去的曖昧味道,趙玄淩也不想讓唐子嫣尷尬。
唐子嫣聞言,聽話地帶著趙平安退了出去,在側院歇著。
她也沒隻等著,把府裏的管事娘子叫了過來:“這府裏是誰管著?怎麼亂糟糟的?”
管事娘子也是一臉無奈,低聲稟報道:“原本有夫人掌著家還好,等夫人搬出去了,這賬本郡公爺不屑於看,言明交給了身邊的丫鬟。”
賬本居然交給一個沒有名分的丫鬟,連小妾都算不上,憑什麼掌家?
管事娘娘也是如此想的,趙勝簡直是胡鬧,但是底下做奴才的,也不能反駁他,隻能順著郡公爺的意思,把賬本都直接交給了那丫鬟。
“賬本如今在哪裏?”唐子嫣皺眉,那丫鬟也實在是太膽大包天了。
“賬本在奴婢手上,隻是……”管事娘子露出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
“隻是什麼?”唐子嫣奇怪,難道賬本上還有問題?
管事娘子一言難盡,索性把賬本送過來,遞給唐子嫣。
她拿在手裏隨意翻了翻,忽然一愣,瞪大眼道:“一個月花費居然如此多,這……”
唐子嫣看著最後的支出,實在有點驚訝,這數目足夠將軍府花費小半年了:“郡公府最近采買了什麼大件的東西,才花費得如此厲害?”
管事娘子搖頭:“府裏沒買什麼大件的東西,隻是郡公爺身邊的丫鬟說要去買藥,私下去賬房支出了幾筆銀兩。”
趙勝要用的藥丸,分明是心腹小廝去采買的,怎麼那丫鬟也去采買?
唐子嫣到底不是掌家人了,指頭在桌麵上扣了扣,半晌問道:“這事郡公爺爺知道?”
“奴婢提起過幾次,郡公爺並沒有多言。”管事娘子每次去送賬本,趙勝都跟丫鬟在房間裏廝混,實在說不到幾句話,過後趙勝沒有提起,要麼不在乎,默許了下來,要麼就是給丫鬟迷得找不到北了。
“知道了,賬本留著,你先下去吧。”打發掉管事娘子,等趙玄淩回來的時候,唐子嫣就把賬本遞給了他:“將軍能不能派人查一查,那丫鬟到底把銀子都花在什麼地方去了。”
趙玄淩對後宅素來不感興趣,隻是看了最後支出的數目,也是一驚。
這樣的花費,就算是郡公府,大半年隻怕就要入不敷出了。
趙勝原本就是大手大腳的,如今身邊伺候的丫鬟更加變本加厲。
若非他突然倒下了,才叫人發現府裏的支出龐大,隻怕等過兩三年,郡公府的庫房徹底被掏空了,什麼都沒留下。
趙玄淩不貪郡公府的東西,就算他是唯一的繼承人又如何,趙勝的東西要不要都無所謂,畢竟自己都能掙回來。
隻是趙勝這事透著蹊蹺,趙玄淩就不得不查一查了。
叫來江元鎮,趙玄淩便把這件事交給他去辦了。
江元鎮最擅長這些,趙玄淩也放心,請了幾個太醫過來給趙勝問診,他和唐子嫣帶著趙平安就在廂房裏暫時住著。
至於那個丫鬟,一直在趙勝榻前忙著伺候,趙玄淩隻讓兩個嬤嬤在門口盯著,不讓她離開院子一步。
趙玄淩揉了揉額角,回到廂房的時候臉色很不好。
家醜不宜外楊,聽說了趙勝的事,他真是恨不得自己不姓趙!
按理說,趙勝身邊美妾如雲,打小就不缺美人,怎會看上一個容貌一般的丫鬟,還會如此沉迷?
以前趙玄淩隻覺得趙勝越發荒唐了,秋曼雁又死了,美妾又送走了,才會貪新鮮獨寵一個丫鬟。
隻是都好幾個月了,趙勝不但沒厭倦,甚至還變本加厲,實在有些蹊蹺。
他讓人把趙勝轉移到隔壁的廂房,說是屋子的藥味太濃,影響了太醫的湯藥就不好了。
趙勝猛地眨眼,同意了趙玄淩的話,護院立刻用擔架小心翼翼把他送到收拾好的廂房裏。
趙玄淩則是叫來幾個小子在這個房間裏翻找了一遍,卻是一無所獲。
小子們來稟報的時候,也沒避著唐子嫣:“老大,房間很幹淨,一點渣滓都沒留下。”
唐子嫣蹙眉,問道:“沒有證據,那就是表明丫鬟並沒有疑點?”
小子聞言,卻是笑著搖頭道:“大嫂有所不知,越是幹淨,越是證明這裏麵有蹊蹺。試問打掃的,哪可能連角落一點渣子粉末都沒留下來?若非有人刻意收拾過,斷然不會如此。”
在門外的巧凡,卻突然說有事來稟,唐子嫣連忙讓她進了來。
她想到丫鬟有可能動了手腳,立刻就讓懂藥理的巧凡過去幫忙。
她乖巧地行禮後,把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奴婢跟著進去瞧了瞧,確實如各位所說的那樣沒有丁點渣子留下。隻是奴婢在窗台下,卻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
“若非奴婢是善藥的,怕是會辨認不出來。味道極淡,跟平日屋內的熏香無異。可是這種味道奴婢曾經在一個大戶人家的房間聞到過,那位老爺就是被小妾無聲無息放了這種香薰,一直對她寵愛有加,甚至到了隻宿在小妾院子的地步,叫人生了疑,請了藥房的大夫都沒能瞧出什麼來。”
說到這裏,巧凡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的爹爹是赤腳大夫,很會些旁門左道,不怎麼入流的東西一下子就辨認出來了:“爹爹一進房間,立刻就知道是被下藥了。這種藥放在熏香爐子裏,不過一會兒就會燒掉,根本不會留下任何渣子痕跡。而且這種味道對一般人是沒有作用的,要配合服用人參等大補之物才能起作用。”
如此一來,唐子嫣倒是聽明白了。郡公爺一直服用大補之物,說是力不從心,隻怕也有這種藥的作用在裏麵。
“然後呢?那位老爺如何了?”
巧凡搖搖頭,答道:“大戶人家的事,爹爹素來不摻和,隻說明白了,收了診金立刻離開了。”
她輾轉去了很多地方,也是如此。
就像她爹爹說的,知道得越多,越是不長命。
果不其然,兩人離開後不久,聽說住的客棧失火,燒死了二樓好幾個打尖的客人,她便不寒而栗。
巧凡說完,很快就退了出去。
該如何做,就是趙玄淩的事了,容不得她一個奴婢來插嘴。
唐子嫣歎氣,喃喃道:“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藥,可是那丫鬟為何要這麼做?”
即使為了爭寵,若是趙勝沒了,丫鬟在府裏沒名沒分的,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想到那些消失的銀兩,難不成丫鬟早就預料到,所以早早就準備了退路?
她看了趙玄淩一眼,顯然將軍也是這樣想的。
趙玄淩沉吟片刻,不準備先打草驚蛇:“等元鎮回來,再看看如何吧。”
江元鎮花費了足足四日的時間,才算是打聽一圈回來了。
“這個丫鬟確實派人去藥店買藥了,買的也是大補之物,跟庫房裏的勉強也能對的上號。”
畢竟賬本記得亂七八糟的,趙勝取用的次數又太多,服用的也多,漸漸便亂了,也辨別不出數目來。
“藥店的夥計和掌櫃都記得,畢竟用的是郡公府標記的銀票,次數多了,掌櫃也暗暗記住了這個大主顧,還特意提醒過,大補之物不能常用。”
掌櫃也擔心,郡公府忽然采買那麼多的大補之物,就算是生意人,能賺錢是極好的,但是若果吃壞人了,他便脫不開幹係。
江元鎮拿出藥店掌櫃上的賬本,確實都是給郡公府送去的藥材,價錢、日期都記得清清楚楚,不像作偽。
唐子嫣看著賬本上的明細,不由側目:“這麼多的人參,一支支都是上百年的人參,郡公爺都吃掉了?”
別說她不是太醫,就是平常人吃這麼多都要受不住的吧?
請來太醫詢問過,太醫立刻搖頭:“郡公爺確實服用了不少,卻不可能有這麼多。”
身子康健的人沒吃完一半,隻怕都要補過頭,要是趙勝全部都吃下去了,不用等到這兩天出事,早就一命嗚呼了。
不是趙勝吃下去的,庫房餘下的數目並沒有賬本上那麼多,其他的到底去哪裏了?
趙玄淩當機立斷,把府裏管庫房的小廝和護院都綁了來。
他看著眾人,冷聲道:“庫房裏丟了價值連城的東西,除了你們,誰也不可能接近庫房。要麼說出那個人,要麼你們都要被趕出府去。”
他們一個個口稱冤枉,跪了一片,好不可憐。
麵麵相覷,終究有個小廝打破了僵持:“將軍大人,庫房除了有郡公爺的手諭,誰也不能隨意出入。就算離開,也是要登記在冊的。”
冊上沒有的,基本上不可能的,唯獨是……
他咬咬牙,還是開口了:“除了郡公爺那位身邊人,並沒有人敢打破規矩。”
又是那個小妾?
丟失的人參,原來是被那丫鬟拿走了?
江元鎮查探過所有京中的藥房,搖頭道:“老大,這麼多的人參,若是在別的地方賣掉了,必然會發現。藥房之間都是清楚底細的,一問就能發現。”
但是他並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而且丫鬟如果要貪掉這麼一大筆銀錢,何必先買進來放進庫房,又偷偷拿出去賣,如此大費周章?
倒不如一開始就放進自己的口袋裏,反正趙勝從不吝嗇銀錢,對後宅這些瑣碎事更不喜歡插手。
“立刻去找人參的去處,”趙玄淩有強烈的預感,找到藥材的去處,就能明白真相了。
不等找出人參的去處,府外便有小廝來稟:“將軍,大少爺來了。”
趙玄曦來了?
趙玄淩連忙讓人把他請了進來,同在京中這麼久,趙玄曦是第一次回到郡公府來。
乍一看見趙玄曦,趙玄淩不由大吃一驚。
比起以前那個容光煥發的趙玄曦,幾乎生生老了二十歲一般。
安初蘭小心翼翼地扶著他,趙玄曦比以前瘦了足足兩圈,骨瘦如柴,連走路沒有人攙扶都走不了多遠。
即使馬車被趙玄淩允許直接到了院前,光是幾十步路,趙玄曦已是滿臉蒼白,一頭大汗,腳步虛浮,急促地喘著氣,仿佛下一刻就要虛弱得暈厥過去。
趙玄曦原本是高大威猛的武將,如今變成這樣,江元鎮看著都有些不忍。
沒有誰比他更明白,一個以前勇猛強壯的人,忽然有一天沒有人攙扶就走不了路,走三步便喘一下,簡直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不如。
如此比死了還痛苦,當初的輝煌變成了過去,若果他是趙玄曦,隻怕對趙勝更恨,壓根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
趙玄曦被攙扶著坐下,安初蘭心疼地用帕子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又叫身邊的丫鬟遞來參茶。
他哆嗦著手端起茶盞抿了兩口,麵色才和緩了一點,慢慢開口道:“聽說父親病得厲害,我便來看看。”
趙玄曦說著,麵上帶著一分無奈和擔憂:“即使他這樣對我……終究是我的親生父親。”
他自嘲一笑,又低頭看著自己道:“我也沒剩下多久的時日了,或許這次是見父親最後一麵了。”
趙玄曦說完,身旁的安初蘭忍不住紅了眼圈,背過身,手帕偷偷拭去眼角的淚珠。
自從被引誘著服用了神仙花,趙玄曦就徹底毀了。
即使精心養著,他也隻能勉強活著。
除了還能呼吸,再也做不到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