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這世上除了我娘,再也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沉得似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說不出為什麼要娶你,隻是,每當我想象著自己想要白頭偕老的人,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你的樣子。”
暮色漫上來,他的麵容在夜色中變得模糊不清,聲音卻漸漸堅定了起來。
“除了你,我從沒想過要娶別人!”
荷花震住了,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破天荒頭一次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吳明望著她呆呆的樣子,慢慢地放開了手。
“你要是不願意,就……就再想想,別急著回絕。”說到最後,他的臉上露出幾分難忍的痛楚,“你還小呢,我再等幾年也行。”
他從不是個急性子的人,更何況是終身大事,可是一想到離開了小田村,他就再也不能天天看見荷花了,隻要想著荷花有可能會嫁給別人,他就實在難受得不行,忍不住就跟荷花說了求親的話。
可是話說出了口,他又後悔了。
如果荷花拒絕了,他可怎麼辦?!
吳明看了看荷花,像是怕荷花會說什麼,一轉身便出了屋。
走了幾步,他忽然又折回來,把一個瓷瓶子放在桌上。
“這是剛從七裏鋪買回來的梨糖膏,我聽你這幾天夜裏總是咳嗽,就……”吳明別過頭去不看荷花,輕聲說道,“這東西潤肺解燥的,你自己記著喝。”
匆匆說完這話,他就走了,這次沒有回頭。
荷花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開口叫住他。
叫住了吳明,她又能說什麼?
關於親事,她不是不願意,也不是沒想過,可是也太突然了吧,還是吳明親口跟自己求親……
荷花重重地坐在炕沿上,滿心都是苦惱。
她才十一歲啊,真的這麼早就要訂親?
*
接下來幾日,吳明和荷花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對方,荷花病好了也躲在屋裏,借口說是看書研究藥方,連吃飯都不出來。吳明則天天起早去村塾讀書,連早飯都不肯在家吃。
周氏等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原本以為兩個孩子相處得好,訂親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哪知道卻鬧成如今這個地步。
可是這種事又不好明說的,隻能等著兩個小人自己想清楚了。
已是春色融融的三月份,村民們都開始忙著春耕,田大強惦記著把後山那幾塊地開墾出來好種糧食,也是早出晚歸的,因為家裏人手不夠,翠花和杏花都跟著田大強去山上幹活了。
這日天色漸晚,天邊忽然滾過一大堆烏雲,不一會兒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周氏惦記著家裏人,忙叫梅花和荷花去給家人送傘。
“梅花你上後山去,給你爹他們把蓑衣送過去,荷花,你拿上那兩把油紙傘,去村塾接小明。”周氏看似隨意地吩咐道。
本來給吳明送東西都是荷花的事兒,可是這幾日荷花心裏正別扭呢,就不肯去。
“娘,我咳嗽還沒好利索呢,村塾那麼遠,我不去。我還是去後山吧。”荷花說著,搶著那幾件蓑衣就跑了。
周氏知道她還是躲著吳明,隻好無奈地搖搖頭:“梅花,那你去接小明吧,路上慢點兒啊。”
梅花接了油紙傘,說道:“嗯哪,娘放心。”
周氏抱著小七,囑咐梅花穿上夾襖,再換了雙舊鞋,外頭又套上草鞋,這才讓她出了門。
梅花在屋子門口撐了傘,抬眼看去,荷花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外頭的雨已經下了一會兒,地上全是泥濘,她一手拿著傘,一手提了裙子,小心地往村裏走去。
幸好這場春雨不算大,隻是下得連綿不絕,梅花走得慢些,身上也沒有落上雨點子。
因為雲層厚,天色早已暗了下來,路上時不時有春耕回家的村民經過,看見梅花撐著雨傘慢慢走著,一時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那就是老田家的大孫女,在縣裏當過丫鬟的!”
“喲,是不是年前被主人家打了一百板子,給攆出來的那個?”
“可不就是她!聽說差點兒讓人打死了呢!哼,也活該,聽說她勾搭了自家主子呢!”
“嘖嘖,生得模樣怪好的,難怪會想要攀高枝……”
“哎哎,你們幾個別滿嘴亂說,她妹子說了,那是主人家怕打死了人不好交代,往那閨女身上潑髒水呢!這有錢人就沒一個好玩意兒——”
“瞅你說的,就好像你知道啥似的!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村民們七嘴八舌說得熱鬧,梅花卻恍若不聞,繼續往村塾走去,絲絲的雨幕中,她纖細的背影顯得格外挺直。
自己擔了那樣兒的名聲,麵對這些閑言碎語又算什麼呢?她既然敢出來見人,就不會放在心上。
走到村塾門口,她聽聽裏麵還有讀書聲,便立在屋簷下麵安靜地等著。
因為臨時下起雨來,有幾戶人家也來給孩子送蓑衣送雨傘,村塾屋簷狹窄,站不了幾個人,其他人卻都躲得遠遠地,刻意和梅花保持距離。
等了一會兒,讀書聲停止了,片刻之後,村塾的大門打開,大大小小的學童走了出來。
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子見了梅花,就毫不客氣地用手指著,大聲說道:“快看快看,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來了!”
梅花的事在小田村可是人人皆知,當時看熱鬧的就有不少是帶著孩子去的,所以他們都認得梅花。
小孩子懂得什麼,隻記得那個穿綢緞的管家罵梅花的話,就喊了出來。
梅花的臉色有些白,卻依然垂著眼簾保持沉默。
幾個蓬著頭的村童笑著奔了出來,邊笑邊衝梅花做鬼臉。
“大姑娘蛋兒,上井沿兒,打出溜滑兒,摔屁股蛋兒——”
孩子們的聲音在雨中回蕩著,透著幾分天真的惡毒。
就在這時候,一個帶著怒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去去去,散學了還不回家,在這兒吵什麼,當心讓先生聽見打你們手板子!”
是顧開元,他和吳明最後出來,正好看見了這一幕。
那幾個村童到底是小孩子,見顧開元出來了也不敢再喊,鬧哄哄地跑遠了。
吳明叫了一聲“大姐”,顧開元這才看向梅花。
細雨中,她撐著傘的身形越發顯得單薄柔弱,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卻還是微微笑著。
“小明,下雨了,娘叫我給你送傘來呢。”說完她又向顧開元點點頭,算是招呼,“顧大哥。”
她臉上雖然笑著,這笑容看在顧開元眼裏,卻比看見她掉眼淚還難受,隻覺得心裏像是被針狠狠紮了一下那麼疼。
他嗯了一聲,頓了頓才說道:“梅花,你……最近可好?”
話說吃口他就後悔了,剛才那些孩子剛剛嘲笑過他,她會好嗎?
可是梅花卻像是跟平常一樣,笑著跟他寒暄。
“還好,多謝顧大哥記掛。”梅花說著,取出一個小包袱遞給顧開元,“顧大哥,我給你做了個書袋,本想讓小明捎給你的,正好今天過來,就帶來了。”
顧開元一怔,顯得十分意外:“這是……給我的?”
之前他看吳明的書袋做工精致,還曾經仔細看過,心裏想著或許是梅花的針線,沒想到梅花也給自己做了一個。
梅花低了頭,笑容羞澀:“嗯,我手藝不好,顧大哥別嫌棄。隻是除了這個,我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顧開元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直心存感激,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報。
顧開元聽了,忙忙地擺手:“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