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誤認

馬車裏,暮清妍與張氏相對而坐,誰也沒開口說話,車外的馬蹄聲還有行人路過時的交談聲,坐在車廂裏的兩人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暮清妍能理解張氏此時的心情,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過了許久,原本一直麵無表情,低垂著頭的張氏卻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不算大,但那裏麵透出的絕望,自嘲,痛心等等情緒摻雜在一起,卻讓暮清妍的心情異常沉重。

任由張氏笑了好一會兒,暮清妍這才微微靠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翠萍,你要是想哭就哭吧,這裏就隻有你我兩人,沒有人會笑話你。”

但張氏卻是緩緩的抬頭看向暮清妍,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我不想哭,我隻想笑,想想我這些年真是可笑,當初爹娘說,楊榮是個秀才,我能嫁給他,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讓我好好侍奉丈夫,養育子女,孝順公婆,我便聽了他們的話,嫁進楊家那麼多年,不管多辛苦,我一句怨言都沒有,後來公公癱在床上,不能動彈,家裏沒了勞力,婆婆說,不能因此耽誤相公讀書,他以後是要考功名的,現在苦一點不算什麼,隻要相公考取了功名,我們一家也就苦盡甘來了。”

說到這兒,張氏的眼角滑下一滴淚,她伸手抹去,深呼吸了一口氣,緩和了一下情緒。

“那時,我才剛生產不久,身體不好,白日裏太勞累,晚上就腹痛難忍,可家裏所有的錢都要先緊著楊榮讀書,剩下的還要給公公抓藥,為孩子添置必要的物件,哪有錢用來給我看病,我也就隻能這麼熬著,用婆婆的話安慰自己,現在辛苦一點不要緊,等我相公考取了功名,我們的日子也就好過了,這麼一日一日的熬著,總算是熬到了進京趕考的日子,我們全家人滿懷希望的將人送出門,想著以楊榮的才能,必然能榜上有名,到時候,我們也就熬出頭了。”

暮清妍緊緊的握著張氏的手,知道她這是在發泄情緒,所以也沒打斷她。

“參加科舉,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啊,這是我們全家人這麼多年,即便再艱難,也有熬下來的希望啊,公公婆婆自盡,一方麵是不想拖累我,可更重要的是不想拖累他啊,哪怕他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公公婆婆也隻以為,他可能是落榜了,心情不佳,這才不與家人聯係,想著要是找到他了,為了準備下一次的科舉,必然也要花費不少銀兩,他們年歲大了,幫不上忙那索性也就不拖後腿了。可是……”

張氏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可是,我們所有人都錯了,他不是考了沒考上,他是壓根就沒去考,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這麼多年的希望,他說不要就不要了,他心裏到底還有沒有我們這個家,他怎麼……怎麼能這麼沒良心!”

說到這,張氏的情緒總算是累積到了一個頂點,捂住臉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暮清妍伸手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張氏的後背,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在這個年代,男女之間成婚,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什麼婚前是不是郎有情妹有意,那就是扯淡,夫妻感情,大多還是靠婚後慢慢培養起來的。

張氏無疑是個好女人,相夫教子,吃苦耐勞,可一個不能為她分擔任何事,相反,還要讓她一個女人去扛起家裏的一切,自己以讀書為借口,冷眼旁觀的丈夫。

說實話,這種男人怎麼可能讓女人產生愛情,為了這個家,也為了自己心裏好受點,張氏隻能不斷的給自規劃藍圖,自我安慰,這一切都是暫時的,以後日子會好起來的,這已然不是什麼希望,是張氏這些年賴以生存的信念,現在這個信念,轟然倒塌了。

他們這一家子拚了命維護的信念,楊榮就這麼輕易的放下了,這對張氏的打擊,隻怕比楊榮另娶要來的更大。

楊榮的這個做法,等於是否定了張氏過去幾年的生存意義,也將楊家二老的自盡,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張氏就這麼捂臉哭了許久,直到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驛站小廝請安問好的聲音,張氏這才用力的抹了抹臉,深呼吸了幾口氣,停了哭泣。

可這哭聲雖然是停了,但張氏那哭的通紅的雙眼,卻也不好示人。

幸好,馬車上放了一頂圍帽,暮清妍翻了出來,讓張氏先戴上。

暮清妍怕張氏戴著這麼一頂帽子,下車會不方便,於是率先下了車,站在車旁,扶著張氏的手,方便她下車。

這要是換了以前,張氏定然不肯讓暮清妍這般照顧她,可如今她心如死灰,情緒低落,哪裏還能顧慮到這些細節。

待到暮清妍這麼一行人,全都進了驛站。

有一輛停在驛站門口不遠處的馬車,也慢慢的往與驛站相反的方向而去。

“那扶人下車的女人就是張氏?”

一個女人冷冷的問了一句。

“八成是!”

“什麼叫八成是?不是讓你打聽了嗎?怎麼?這麼點小事都打聽不到?”

“小姐恕罪,奴婢……奴婢是打聽了的,說是張氏與那方夫人一早就出了門,如今那行人中,確實也隻有兩個女人,張氏如今寄人籬下,在那方夫人身邊估摸著也就是個婢女的身份,總不能是那方夫人扶著張氏下車,隻是……隻是奴婢之前並未見過張氏,這才說是八成。”

“哼,在我麵前耍什麼嘴皮子功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奴婢知錯了,那人定然就是張氏。”

車廂裏靜默了一會兒之後,那被稱為小姐的女聲再次響起。

“不是說那張氏姿容十分普通,非常顯老嗎?如今看來,那女人的容貌可十分清麗,且周身的氣派,也不像是個農婦,與我相比,隻怕也不遑多讓。”

“小姐您說笑了,那張氏雖然長的還不錯,但哪裏能與小姐的花容月貌相比,而且她身上能有什麼氣派,不過就是在姑爺身邊伺候了幾年,沾染了一點讀書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