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入京

杜赫看著出門才換的新衣裳,給噎得麵紅耳赤。半晌才惡狠狠憋出句話,“就算我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你何苦這麼害我?你說我不好,那你自己呢?難道就十全十美了?你又敢說娶那夏家姑娘,不是看中人家的錢財?”

看他這一臉猙獰,戴良反而越發平靜,“人無足赤,金無完人。我是凡人,自然也有凡人七情六欲。想要功名利祿,也想要榮華富貴。但我家貧,欲要上進,確實需要助力,所以我娶了我的妻子。但並不僅僅隻是因為她娘家有錢,更因為我看中我嶽父嶽母,還有夏家姑娘的人品。我再窮,但我也一直在努力賺錢,養活妻兒老小。我更不會因一己私欲,便去惡毒的中傷他人。說實話,你今日說的這些話我從前並不知曉,也從未留心打聽。從前在學堂裏,我一直拿你當我的對手,但如今——”

他搖了搖頭,並沒有說下去,但那種你不配的鄙視神情,卻讓杜赫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隻為了那份岌岌可危的自尊,強撐著反駁,“漂亮話誰不會說?你若不是對我成見,又為何查我?”

“畜牲!你還敢頂嘴?”匆匆趕到,已經聽了幾句的杜父簡直氣得吐血。

他一直以為自己兒子雖然喜歡耍些小聰明,但人品並不壞,可現在看來,他卻是從根子上就有些爛了。

若說爭強好勝還算有些上進心,可這樣跟個潑婦罵街似的,把人淨往不堪裏說,哪裏象個讀過書的人?

“道歉,立即給人道歉!”

杜父吼得兒子不聽,自己先給戴良賠了罪,又含淚對寧守儀施禮道,“全是我教導無方,讓老太爺見笑了。”

寧守儀見他如此,倒是客氣了三分,“他一個後生晚輩,還不至於讓我計較。隻是令郎做的一些事情,讓我不得不把你請來,說個明白。”

杜父心中一驚,難道兒子還幹了什麼不好的事?

此時就聽戴良這才道出今日正題,“杜赫,二姐兒和湯家之事,是你泄露出去的吧?”

杜父一片茫然,杜赫卻是瞳仁緊縮,神色連接變了幾變。

寧守儀見此,也不再問了,“罷了,念在親戚情份上,此事我不會再提。但我寧家自此,再沒有你這門親戚!你們,遷出金陵城吧。”

若說前一句隻是讓杜赫心驚膽戰,後一句簡直是五雷轟頂!

這個年代,在一個地方安家置業有多麼不容易,哪怕是杜赫這樣不事生產的人也是清楚的。可寧守儀一言便要逐他全家離開金陵,那往後,他們家可怎麼辦?

不聽?

笑話!

如果寧府這樣的金陵豪強,都驅逐不了他們這樣一個中等人家,那往後還怎麼在金陵城裏混?

杜父更是震驚萬分,“這,這究竟是怎麼了?”

寧守儀卻不願意在此廢話浪費表情了,隻看了戴良一眼,“你講給他聽。”

然後望向杜父,“過完年,你們就走吧。往後,他若要科舉,還可回到金陵來,隻不要再進我寧府大門半步。”

這樣的態度,已經表明他最後的底線。不給杜父任何求情的機會,他負手走了。

戴良這才把杜赫在外頭散布寧芳命數不好,被湯家退親的事說了。但這還並不是寧守儀痛下決心要驅逐杜家的全部,最重要的一根稻草,是戴良查出來,杜赫曾收受過魏國公府的好處。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不過是崔家一個下人請你喝了兩頓酒,你就忘了這些年在寧家讀書,受到的好處了嗎?”

對這樣吃裏爬外,自私腦殘的人,寧家再善良,也是絕對容忍不了的。

杜父也沒辦法求情了。

而戴良已提起拳頭,重重打了杜赫兩拳。把他揍得鼻青臉腫,且一隻眼圈烏青黑紫,方恨聲道。

“要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可你非君子,所以我動了手。你若對我,對寧家有何不滿,衝著老爺們來,憑什麼在外頭說我妻嫂和二姐兒的閑話?這兩拳是替她們打的,你若不服,盡可以跟我痛痛快快打一架!”

杜赫正心虛著,哪敢還手?

更何況戴良鄉下長大,體格一向強壯,便是真打他也打不過啊!

眼看老爹還失魂落魄著,杜赫想要解釋,卻怎麼也張不開嘴。

他要怎麼才能解釋自己這近乎恩將仇報的行為?

而根本,無非是心中那一點不甘嫉妒在作怪罷了。

等杜赫跟在他爹身後,半捂著臉回到家中,卻見杜母迎上來,張嘴就嘮嘮叨叨的抱怨,“你那好媳婦一回來,就哭喪著臉回了屋,怎麼問她死活都不說,這樣大的脾氣,誰家受得了?”

“受不了,還了嫁妝,放人和離便是!”

“哎——哎?”杜母吃驚的回過神來,這才注意到短短半日不見,丈夫竟似老了十歲,整個身子佝僂了下去,頭上似都多出幾根白發。她再沒心沒肺,也意識到出大事了。

“這,這究竟是怎麼了?呀!赫兒你是跟誰打架了麼?怎麼傷成這樣?我去煮個雞蛋給你敷一敷。”

杜父猛地爆發,大吼起來,“你少慣他一些,他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還白白害了人家的好閨女,這樣的畜牲,當初生下來就該浸水裏淹死!”

杜母驚呆了。

丈夫雖一向不愛說話,但夫妻倆半生隻得一子,說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可他今日,怎能說出如此重話?

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媳婦趙氏滿麵淚痕的走出來,跪在公公麵前,“爹,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趕緊收拾收拾,準備搬家吧。您老可千萬保重,就看在您孫兒孫女份上,您也不能倒下啊!”

她去過寧府,見過胡氏,該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

起初,她是真想和離算了,可想想年幼的孩子,再想想淳樸的公爹,又實在是狠不下這個心。

杜父嘴唇顫動著,半晌這才拍著大腿放聲大哭,“我這是造的什麼孽,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東西啊!”

等杜母也得知兒子幹的好事,她也拍打著兒子,哭得涕淚縱橫。

“你個冤家,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在鄉下,你這樣的都得給開祠堂浸豬籠,活活淹死啊!你爹你祖父辛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在金陵攢下一份家業,如今全都白費了。往後你兩個孩兒跟著你,得吃多少苦啊!”

杜赫也後悔了。

可此時後悔還能有什麼用?

因實在沒臉,不等過年,杜家便匆匆搬離了金陵。

數十年後,戴大嫂倒是有緣偶遇了他們一家。

那時的杜赫已成了鄉間的教書先生,農忙時還要下地幹活。曬得皮膚黝黑,早沒了年少在金陵時的細皮嫩肉,仔細講究。

好在杜父和趙氏主意正,一雙兒女倒是沒養歪,雖沒有大富大貴,卻都還樸素端正,踏實本份的過日子。

唯有杜母還惦記著曾經的富貴繁華,扯著戴大嫂抱怨半天兒子不爭氣,沒能繼續科舉,又斷送家業前程什麼的,臨到末了,才算是說了句真心話。

“要說咱們當年相識得倒早,隻怎麼沒想到要跟你好生親近一番?否則你多勸勸我,我家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了。”

戴大嫂有心刺她兩句,可摸摸自己身上的誥命衣裳,眯眼一笑,“誰說不是呢?老姐姐,你也把心放寬些,多行些善事,好生教導兒孫,日後也未必不能再掙出頭來。”

杜母挺感動的,“謝謝你了,還肯這麼寬慰我。”

戴大嫂心說,她也要替兒孫積福報呢,越發和氣道,“沒什麼,都是親戚,原是應該的。”

隻離開之後,嗤笑了半晌。

都老掉牙了才知反省,早幹嘛去了?

虎頭虎腦的小孫孫問,“祖母你笑什麼呢?”

戴大嫂摸摸戴良夫婦過繼到她這房的小孫孫,和藹笑道,“乖孫啊,祖母今兒教你一個乖,可是二姐兒說的。這敬老是對的,卻不是所有老人家都值得尊敬的。譬如有些人年輕時就糊塗不曉事,到老也是一樣,這樣的老人家又有什麼可尊敬的?”

小孫孫聽得似懂非懂,重點一下歪了,“二姐姐還說過這話?”

戴大嫂失笑,“不是咱家的二姐姐,是另外一個二姐兒……”

等消息再送回來時,已入臘月。

寧懷璧一家隻用了一個多月,便在這樣頂風冒雪的大冷天裏,順利抵達了京城。

不是他們腳程快,而是他們十分“幸運”的遇上一隊從邊關護送貢品入京的士兵。

然後領隊的於統領覺得寧大人博學多才,又孝順母親,所以看他順眼,順便把他全家也一並捎進京城去。

虧得有幫子身強力壯的大兵,否則就憑寧家那些個長年久居江南,不慣風雪的家丁們,寧家就算再走上一個月也到不了京城,還不知要病倒多少人。

兼之夏家雇的鏢師也挺給力,一路護衛得十分周全,所以寧家人走得輕鬆許多。

等到了京城邊界的固州小鎮容安,程三公子的幕僚白敏中帶著英王府的家丁護衛,已經在此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