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堇

這個男人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有種說不出來的脆弱感,霍拆沒見過幾次這種情緒,愣住了。

陸溏深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裏,似乎是吸了口氣,聲音有點啞:“我有點醉了,扶我回去。”

霍拆想說我扶你回去回哪兒去?陸溏深已經不容拒絕的帶著她往另外一條路走。

霍拆認得這條路,畢竟這個地方,曾經是她的生日禮物——這條路通往樓上的客房。

霍拆垂著眼睫,冷漠無情的想,不如直接把這個醉鬼扔在這裏自生自滅吧,畢竟想爬上陸少床的女人那麼多,隨便一個女人撿到扛回去沒準還會成就一樁美好的姻緣……

水晶燈光下,霍拆的半張臉雪白,帶著冰霜一般的冷麗,那是一種近乎於鋒利的美麗,由眉眼到下頜,沒有一處是柔和的。

她鬆開手,陸溏深卻深諳如何得寸進尺,一隻手扣住她的脖頸,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腰上,是一個不容拒絕、不容反抗的姿勢。

霍拆反感這種被人掌握的感覺,抬手推他,忽然聽見意識已經有點不清醒的陸溏深忽然夢囈似的低喃了聲:“小堇……”

堇假借為“僅”。《史記·貨殖列傳》中說“少的堇堇物之所有”,《漢書·地理誌下》中說“豫章出黃金,然堇堇”。

她的名字是陸溏深取的,不是堇年,也不是紫堇,是“僅僅”。

她人生的前十幾年,幾乎每天都能聽見這個人喚她,

——小堇。

恍惚已經隔世的稱呼,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霍拆身體僵硬,眼尾微微紅了,但是她垂下眼睫眨了眨,重新恢複了那副冷漠的樣子,聲音淡淡的:“陸堇已經死了。”

陸溏深一個醉鬼,竟然神奇的聽懂了這句話,驟然鬆開了鉗製霍拆的手,黑沉沉的眼珠子直直的盯著她,仿佛要用這比火還要濃烈滔天的眸光將她釘上十字架。

然而霍拆麵無表情:“陸堇已經死了。你要是想她,去地底下找。”

她聲音輕淡,甚至有種低柔的意味在裏頭,可是說出的話就跟紮進人身體裏的針一樣的狠毒尖利。

“我隻是找不到她了……”陸溏深沒有生氣,隻是沉靜的看著霍拆,“我找不到她,她在躲著我……”

在這一瞬間,霍拆心中有種歲月荒唐的感覺。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陸溏深會失度到這個樣子。

她吸了口氣,“她為什麼要躲著你?”

“因為……”陸溏深聲音突然沙啞的厲害,“我不要她了。”

霍拆咬了咬牙,眼眶徹底紅了,但是她從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也不喜歡讓別人窺見自己情緒的人,狠狠地低著頭,壓抑著喉頭的哽咽,聲音發顫:“你為什麼不要她了?”

她覺得,問出這句話,已經用盡了她畢生的勇氣。

陸溏深沉默了很久,久到霍拆打算推開他就走的事後,他終於說:“因為我們不能在一起。”

霍拆抬頭看著他,他的眸光卻沒什麼焦點,聲音也帶著空洞:“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不在乎什麼,但是我不能不在乎她。”

霍拆的眼淚一瞬間就滑落下來,但是這個女孩子堅強了一輩子,就連掉眼淚都是無聲無息的,隻是任由那從溫熱逐漸冰冷的液體流淌進脖子裏,聲音發顫:“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從前她問為什麼不在一起,現在她問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可是兩次,陸溏深都沒有回答她。

霍拆輕聲說:“陸溏深,你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是什麼?”

“……”陸溏深說:“把陸堇接回來,養在身邊。”

這個世界上,是兩樣東西是無法掩蓋的。

噴嚏和愛情。

總有人說著自己不會動心,不會動情,可是一旦泥足深陷,就是一生一世。

霍拆在這個叫做陸溏深的泥坑裏摸爬打滾了十幾年,不說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但是也起碼能夠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沒料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後悔了。

霍拆忽然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推開陸溏深,轉身就走,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洗手間出來的拉拉靠在牆壁邊上,輕聲笑著說:“陸堇陸小姐?……久仰大名。”

霍拆腳步頓住,看著對方那張美豔中帶幾分冰冷的容顏,輕輕的一蹙眉:“有事?”

拉拉看了眼陸溏深,“就這麼把前任丟在冰冷冷的走廊上?今晚上陸少灌了兩瓶伏特加,還有人在酒裏加了點東西……你就這麼走了,也不怕便宜別人?”

霍拆說:“不怕。”

拉拉翹起唇角露出一個嘲諷意味十足的笑容,“這脾氣真有意思,要是我,我也念念不忘——對了陸小姐,介意留個微信嗎?微信不行電話也可以。”

霍拆:“……”

她偏開頭:“我早不是什麼陸小姐了。”

拉拉又是張揚一笑,穿著黑色絲襪的腿橫在柱子邊,更加襯得她身段窈窕,她仿佛隻是無意之間做出了這麼一個對男人勾引意味十足的姿勢,舉手投足間全是成熟的女人味,帶著驚心動魄的嫵媚。

“行吧。”她手指在自己紅唇邊一按,聲音輕飄飄的,“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今晚上兩瓶酒下去,陸少待會兒估計得去趟醫院——畢竟胃出血挺麻煩的。”

“胃出血?”

拉拉說:“不然你以為我們出來幹什麼?打炮?哈,其實是因為陸少胃出血了,包廂裏吐了我一身的血,嘖。”

霍拆這才想起來自己剛見到拉拉的時候,她手上好像的確是有紅色的東西,她當時沒在意,還以為是這女人的指甲油。

看著霍拆僵硬住的背脊,拉拉捂嘴道:“哎呀,陸小姐看起來有急事的樣子就先走吧?聽說今天邱少有局,您男朋友裴少也在,出來太久了,你男朋友會不高興的。”

霍拆抿了抿唇角:“送他去醫院。”

“我當然想。”拉拉說,“可是人陸少自己不想去啊,說起來你比我了解,他最討厭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