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混在亂遭遭、鬧哄哄的人群裏,幾次被誤導了正確方向,幸好心中記得嚴天擎告訴他的一些判斷方位的方法,偏離之後又重新找準,但也脫離了大部隊,比嚴天擎晚了近兩個時辰才回去。
要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那天隻有一輪彎月,又濃雲沉重,誤入山林的時候,張同都快嚇死了,想起了野獸和精怪的傳說。終於回營之後,見嚴天擎還焦急地等著,正要感慨“你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卻見一小個子成了嚴天擎的跟屁蟲。聽說嚴天擎在路上幫了這小個子,他就不覺得友情感召日月了,直抱怨嚴天擎沒幫他,跑去幫別人。
被救小個子感激極了,他原是其他人手底下的一名常駐鄉兵,幾乎自幼長在這支禁軍中,早就看過嚴天擎以一敵九的那次表現,心裏正佩服呢。這次被嚴天擎所救,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硬是脫離了自己原先的長官,跑來嚴天擎這邊紮根了。他還擅自搬到旁邊住,張同趕也趕不走,氣得張同更對當夜的險情抱怨連連了。
別看小個子最多像個十三歲的少年,長得麵黃肌瘦,細胳膊細腿兒,其實已經十六了。他自稱叫做“阿黃”,被張同嘲笑他這是狗的名字。他解釋說,他是這附近的孤兒,還沒出生父親就死了,七八歲的時候,不會講話的寡母也死了。從小寡母就領著他來營裏討飯吃,隻要有剩的,夥夫一般都慷慨的分給孤兒寡母了。他從小靠著這裏的施舍活命,母親沒了,幹脆住了進來,做些養馬一類的雜活,大家就把他當充數的鄉兵來看。至於為什麼他叫阿黃,大概因為他父親姓黃,啞巴寡母又喚不得他,人們就很隨意的叫他“阿黃”。
雖然張同對自己和嚴天擎走散的事兒有些抱怨,卻也絕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很快也帶著阿黃一起吃喝了。隻是阿黃樂意做嚴天擎的仆從,成天早上準備洗臉水,晚上端來洗腳水,飯也幫忙打好,衣服髒了他就洗,褲子破了他就補,就差天冷暖被窩了,可謂無微不至。但對於帶著自己吃吃喝喝的張同卻不太熱情,張同性格大大咧咧,也不在乎這些。
山坳事件之後,嚴天擎的級別沒有發生變化,但地位可是上升了,以沈雋為首,他進入了高層軍官的視野。沈雋提出製作新的圖紙,那位沒有主見的統帥吃過一虧之後,連連點頭讚許,這件事兒就由沈雋帶頭,嚴天擎為主要技術員,張同做副手,編入幾十名能幫上忙的士兵,悄悄開展起來。
張同一直以為這事兒很好玩,就像在山坳的時候一樣,自己跟著,這兒聽聽,那兒看看,到處敲敲打打,就弄清狀況了。不想出發前的一些器具準備就讓他叫苦不迭,他平生就會吃吃喝喝睡懶覺,哪裏做的來勞力,直抱怨嚴天擎又坑他了。
這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抱怨早了,以後才有的讓他去叫苦連連呢。
從做準備,到考察,再實際到場探測,又陸續完成圖紙,整整用了一年四個月的時間。其中多數時候都是風餐露宿,一行人隻帶著器材、武器、帳子和鍋碗瓢盆、調味料,進入沒有人煙的地方就捕獸、撈魚,過著半原始的生活。
雖然辛苦了些,但是得到了精度空前高的圖紙,大家都覺得值得。那些隨從的士兵們,也算身份轉變了,從一些身無所長的笨蛋成了懂些技術的大拿。連從沒上過學的阿黃都識得不少字、能大概讀書、可以協助一些複雜的數算了。
這其中也經曆了不少危險。其中最凶險的一次,他們誤入一個小鎮子,在契丹人的控製範圍裏。鎮子裏人的身份混亂,契丹人居多,有羌人,還有宋人,這些人之間也存在結合聯姻。除了常住民,似乎也有不少趕路之人,五個人迎麵走來,至少可以聽到四種口音。這個鎮子不富裕,也不太平。
房屋都低矮破舊,人們穿的也破舊,腳店端出的食物沒有香味,反有一股令人反胃的、淡淡的臭氣,說不上是餿了還是怎麼回事,總之聞起來大概是吃不得的。唯一一家客店也又小又髒又破。門板破破爛爛,大堂和後廚之間的布簾油膩膩的,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桌椅都咯吱響,鋪位也又髒又臭,寢具髒的發亮,掀開被子,蟲子四散逃開,牆角裏的老鼠倒是膽大,長得肥肥的,看到人也不跑。大家都覺得這環境令人惡心,繼續搭帳子夜宿荒野也比住在這兒強些。
鎮子裏的人看外人的目光都不友善,他們自個兒之間也不和諧,走幾步就遇見吵鬧的,再走幾步還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契丹人和宋人有矛盾,羌人和宋人有矛盾,契丹人和羌人也有矛盾,甚至同族之間都充滿矛盾。常住民和趕路人也能出現衝突,做生意的和顧客也能出現衝突。間或也能遇見盜賊被人追著到處跑,女人和孩子的哭聲掩在破爛的屋裏,隱約可聞。好像吵鬧是常態似的。這地方混亂成這樣,不但不能歇腳,甚至就不應該踏足進入。
他們趕緊退出去,還得在外安營紮寨。
雖然沒有在鎮子裏留宿,夜裏還是不免遭了禍。或許是貪杯的人對鎮裏的女人說了輕薄的話吧,或許是他們的車馬惹人注意吧,也或許是他們不肯買食物和住店,惱了那些生意人吧。總之鎮子裏跑出一群男人,有契丹人,有羌人,甚至也有血脈同根的宋人,一夥兒人夜半三更跑來搶東西、燒帳子了。
原先沈雋不允許幾個饞酒的人去鎮子裏沽酒,其中也包括張同。但大家在外辛苦那麼久,好多天沒見到自己人以外的人了,成天也吃不好睡不好,嘴饞是人之常情。張同又是個極能說會道的,沈雋最終還是放他們去買酒吃了,張同還排著胸脯保證,他會把人看好,絕對不出問題。結果喝了幾口就得意忘形,帶頭輕薄賣酒女人的就是張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