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少將軍接見了他，他的心裏才起了久違的波瀾。
在教頭第一次成功舉辦了首月比武大會後，少將軍蒞臨現場了，親自為打進前十強的軍士給予獎勵。嚴天擎離前十強還有些距離，縱使他以前接受過比較係統的軍事訓練，身體素質還是不及這些老兵的。他跟張同擠在校場邊的陰涼處，看著戰友們意氣風發的得到表彰，正無聊的打著哈欠，突然聽到站在遠處的少將軍叫到了他的姓名。
少將軍說：“今天我要頒發一項特別獎勵。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我要特別獎勵一位表現突出的新人——嚴天擎，請你過來。”
嚴天擎一愣，剛才有人喊自己了嗎？張同碰碰他，說：“嘿，特別獎勵，少將軍叫你過去呢。”
嚴天擎不想出這個風頭，他覺得自己已經太高調了，他不喜歡這樣，如此一來，他又顯得鋒芒更露了。在大家的注視下，他僵硬地走了過去。
在看到少將軍的麵容後，他非常震驚，不由得小聲叫出了：“姐……”
剛一張嘴，他就意識到不對，馬上把後麵的話生生吞了下去。但已經出口的無法收回，他看見少將軍也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又好像帶著點兒驚慌，接著，少將軍馬上打了圓場：“哎，你聽說過我呀？我知道你的家鄉，我還去過呢，咱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記錯啦，我叫沈雋，字才俊。很多弟兄叫我雋哥，不是傑哥。”
“啊，傑哥，呃不是，雋哥，不不不，少將軍，幸會!”他趕緊順著沈雋的話往下說，心裏也鬧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沈雋會這麼敏感和緊張，他希望自己想多了，要不就有一絲隱隱的違和感，違和中也有些不安。
“哎呀，有緣有緣，咱們又見麵啦。”沈雋一臉隨和的笑容，拍拍他的肩，又說，“我在樓台上看過你的表現，以一敵九，大破對方車輪戰術，真不簡單！我想你也看見了，我們這裏不受到上麵重視，平日裏渙散慣了，真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呀！”
嚴天擎聽著他說話，腦中恍恍惚惚的，隻顧著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的臉看，也不管禮不禮貌了。沈雋太像嚴天嬌了，除了濃黑的眉毛和上唇的胡須，這張臉跟他的姐姐沒有區別。沈雋連身高都跟嚴天嬌差不多，嚴天嬌比一般姑娘高挑些，但跟成年男性來比，又略矮些，沈雋的頭頂正跟他的眉毛平齊。這一切實在太讓人在意了，他真懷疑姐姐沒有被祖母強行嫁人，而是跑到這裏女扮男裝當兵頭子來了。
沈雋後續說了什麼，他就完全不記得了，看著麵前明眸皓齒的臉龐，心情非常複雜。他回想起小時候跟著姐姐出去玩的日子了，也想起來脾氣火爆的姐姐時常罵罵咧咧，但又一直特別維護他。他想念姐姐了，但他不太想家。想的是家裏不大的院落，前院有石質桌凳，很陳舊，也不精致，常有蟲蟻在底下爬行，倒也有趣。還有兩側的果樹，結出的果子不好吃，但大家還是很期待開花結果。後院的菜地更是有趣，以前他可以在後院待整整一個下午。他想起了家中的角角落落，不過，除了姐姐，不想另外的任何家人，包括母親。
沈雋送他了一支精致的匕首，與其說那是武器，更不如說是可以掛在身上的裝飾品。之後又托軍士給他送去兩吊錢，張同來了興致，嚷嚷著要他請客，兩人就一道出去喝酒吃肉。
張同咂巴著辛辣的酒，大塊撕扯著燒雞，把沈雋的情況翻了個底兒朝天，酸溜溜地說：“嗐，真是不同命啊。你看，我也是在這裏出生的，人家也是在這裏出生的，我和他年紀一樣大，我們的娘都因為生下我們而死啦，可是你看結果呢？人家的爹是副將，人家一出生就是少將軍頭銜。我呢？我一出生就是沒人搭理的後備軍，充其量繼承我爹的都頭職位，這輩子也隻能做個小都頭。”
嚴天擎幾乎沒吃東西，撐著臉回想著沈雋的神情、樣貌，才稍稍平靜了一些。雖然長得很像，而且年紀都一樣，但沈雋的神情跟姐姐是迥然不同的。姐姐的聲調天生很高，有時甚至尖利得刺耳。沈雋的聲音很黯沉沙啞，就像用喉頭講話似的，聽起來讓人不舒服，遠遠不像姐姐那麼幹脆利落、擲地有聲。而且據張同所說，沈雋前兩年討了老婆，同是軍中家屬，中級軍官的女兒，夫妻兩個可是恩愛極了，孩子也快降生了。
但就憑臉孔相似這一點，就足夠攪亂他的心緒。
張同已經有了醉意，開著玩笑說：“怎麼？在你家鄉的時候，你不會真的見過少將軍吧？”
嚴天擎搖了搖頭，下意識否定了：“沒，我沒見過他。隻是……反正，我不愛出那風頭，今天大家都看著呢，我不習慣。”
“你說話吞吞吐吐的，你心裏肯定有事兒。”張同把一支雞腿塞進嘴裏，兩下拽出被撕扯幹淨的腿骨，丟在一邊，又說，“本來一直好好的，怎麼被那少將軍誇了幾句就魂不附體了？算了算了，我也不問你了，你這人太沒意思了，一點兒都不坦誠。吃啊，這兩天消耗太大了，你不餓嗎？你再不吃我可吃完了！”
他們回去的時候天摸黑了，嚴天擎還是沒吃什麼東西，張同臨走幫他要了兩塊燒餅，一回去張同就倒在吱嘎響的破床上睡死了，帶著酒臭的呼嚕扯的震天響。時間還早，幫張同蓋好了散發著酸味兒的潮濕被子，嚴天擎無心做其他事，回到隔壁屋躺下，還是想著見到沈雋以後的事。
躺了很久，他沒有絲毫睡意，而且心裏越來越複雜。他住的地方本身就人少，等到外麵再也沒了人活動的聲音，隱約有些餓了。他下床拿出燒餅，就著半壺涼透了的茶水，坐在屋外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