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似和他無關的事情終於也降臨到他頭上。他確實遠離了那些是非,但他還是逃不掉被卷入是非的羈絆。
他自然是極度抗拒的,想起了13歲那年父親無故打了他,語氣也強硬了起來:“不可能,想都別想,我不去!我再服務一年,就有正式職位了,我不會走的!”
“我管你做的是什麼,反正你必須去!咱家就是軍籍,那是你祖父留下的,你作為長房長孫,這是你的責任!”父親也毫不相讓,指著他的鼻子大喊起來。
有同事抱怨:“你們出去吵行不行?我們這是精細活,大吵大鬧的,叫人怎麼工作啊?”
林師父從平日的交談中,對這些事有大致的了解,再聽這父子倆爭論的內容,自然是明白了一切原委。到這裏他也聽不下去了,帶著兩人進狹小的內院,對嚴禹隆說:“雖然軍隊裏的職位是家裏更迭的,但孩子也有自己的追求,您作為父親不該這麼武斷。他是極有天賦的年輕人,以後肯定能做出成就。對於有誌向的人來說,京師確實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啊,不比在軍中的磨礪差。”
嚴禹隆絲毫不給林師父麵子,語氣魯莽極了:“你就別成天對他胡說八道了!他懂個屁!我是他老子,我能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還想吃汴京的飯,想得美!他就不適合這個!我家不是貴胄,不是富賈,他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子,一沒本事、二沒門路,汴京是他應該來的地方嗎?我們早就想過了,還是在軍中混著都頭吧,穩穩定定過日子,別出來在這兒瞎折騰,能折騰出什麼?隻會白白浪費幾年時間,還讓家裏人操心!”
林師父聽這人這麼說話,也急了,手上不自覺把嚴天擎往自己身後撥了撥,說:“您做父親的怎麼這麼說話?不說您是他父親,但凡您是年輕人的長輩,都不該講出這種話!”
“我講什麼話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當初我不在家,他娘又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女人,做不了決定,讓這小子自己跑出來瞎折騰。我要是在家,我才不會讓他跑來這種地方做這些事情!”嚴禹隆向前走了兩步,逼得林師父往後退,又說,“我警告你這種人,不要成天哄騙這些不懂事的年輕人!他知道什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後應該怎樣,他還迷茫著呢,你們這些人不要瞎出主意!尤其不要跟他胡說那些屁話,一天說這個好,一天說那個好,哄的他瞎轉悠,還真覺得自己了不起呢!他壓根就沒認清自己,哼,像你們這樣的人,心是最壞的,隻會撿好的誇,讓他這種不明白事情的孩子跟著瞎胡鬧!”
嚴天擎突然認識到京師和家鄉的區別了。在京師中,他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他沒有名氣、沒有地位、沒有財富,連落腳的地方都隻是一間堆滿了材料的破屋子,每天在一張舊桌板上打鋪蓋,睡覺都不能翻身。但京師的天可真大啊,無論年輕人在這裏怎麼談論理想,都不會有人嘲笑他們。京師的包容性太強了,生活在這裏,他心中真的有希望。在家鄉的時候,學堂裏那些出身低微的同窗是不能暢想未來的,趙梁會帶頭哄笑,一句“就你?”就能大大挫傷他人的自尊,令人沒有顏麵。回到家中,耳朵裏隻有祖母和嬸母切切察察的聲音,比蒼蠅更令人心煩。
他喜歡京師,無論京師是否歡迎他,能否容下他,他都想留在這裏。
嚴禹隆伸手去抓林先生身後的嚴天擎,嚴天擎一巴掌給他呼開了,雖沒有說話,他也第一次在這個長子臉上看到這麼不肯順從的神情,好像還帶著一絲恨意。
他這可更生氣了,大聲嚷嚷起來:“怎麼著,你做滿了三年,得到一個職位,你又想怎樣?你不會真以為你能在汴京生存下來吧?我告訴你,即使考上了狀元,你都不一定能在汴京落腳!你以為你做這些事能有什麼名堂?我當初也給縣府做事,我能得到什麼,那麼多年不也是處處碰壁,家裏靠的不還是祖上那些積蓄和你祖父的俸祿嗎?你叔叔一家為什麼比我們過的好?他比我會讀書,有出息,比我有地位多了!”
林師父試圖向他解釋什麼,他又立刻對著林師父問道:“你算幾品芝麻官,你是官家人嗎?你們這幾個人,能在汴京過日子嗎?他做滿三年,你確保他一定能順利上任嗎?多久才能有官家身份?收入能增加多少,住的起什麼地段,家裏人能跟來嗎?你自己呢,你混出什麼名堂了?”
他的態度如此咄咄逼人,林先生一時語塞了。這個魯莽的人問到點上了,林先生的日子算不上好過,也算不上難過,總之處境比較尷尬,要不也不會接趙大人的活。這麼多年裏都勤勤懇懇的一邊工作一邊教學,圖個啥?多賺些錢,在京師活得好些唄。
“你跟你那兩個蠢笨弟弟不一樣,你會讀書!你要願意考功名,我也不攔著你,咱們像普通人一樣,通過正常途徑過日子不好嗎,啊?”嚴禹隆氣急敗壞地繼續說到,“正常的路你不肯走,非要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就別怪我替你做主!已經容忍你瞎胡鬧兩年了,不要成天做折磨我和你娘的事!”
嚴天擎扭過頭不說話。
“這兩天就準備準備上路了!我來跟你說,是給你一個機會。不要等到逾期了,那邊派人來抓你,那時候你就是逃兵了,什麼性質,自己想清楚吧!”說罷,嚴禹隆留下下塌的客店地址,就走了。
林師父歎了一聲,拍拍嚴天擎的肩,遺憾地說:“唉,做師父的沒用,這件事……可能幫不了你。”
嚴天擎還是不說話。
父親不想接祖父的活計,其實早有表現了。祖父的喪訊傳來時,父親和叔叔都變得凝重了,那種凝重遠超失去家人的悲痛。那時他年紀小,並不太懂其中的含義。在祖母決定讓父親接替祖父的時候,叔叔一直緊繃的神情很明顯的鬆弛了下來。父親以前在家的時候,基本不管他們兄弟姊妹,對母親的態度也並不好,但遠不至於是個暴躁野蠻之人。父親匆匆忙忙出發了,沒有人關注父親的情緒。闊別五年,父親回到家中性情就有了變化。如今想起來,他就不該放鬆警惕,以為這件事跟自己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