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這樣過了一年,書塾開辦九年了,講書進度比全縣及周邊所有學校都快,從第六年開始,內容也愈加深奧艱澀。米赬是書院裏的拔尖學生,比嚴天擎多讀三年書,也年長五歲,策論水平卻遠遠不如嚴天擎。
這一年,嚴天擎終於取字了,是叔叔幫取的,字伯舉。這意味著他又長大了一些,而且不止年歲意義上的成長。取字當日,吝嗇的祖母召集所有人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慶祝這個長房的長孫即將成為一個大人。在他的印象裏,這是祖母第一次為他慶祝擺宴。
不及嚴天擎體會長大的滋味,有一天,趙先生突然宣布:“最主要的內容,如何做人、如何為官、如何治國,基本都跟你們講過了,踐行就要看你們自己了。這次的解試,總考核成績前12位的,想參加可以試試,我們有上州府考試的推薦名額。另外,書塾不會停學,咱們還有一年的正常授課,但內容不影響考試,大家可以自由決定要不要結業。”
“先生,我有問題!”趙明冉直接站起來說,“如果……如果因為種種原因,還想繼續讀書的話,一年後,您還來上課嗎?”
“趙大人已決定,咱們書塾額定30人,每年如有空缺名額,就全麵補招學生,開辦免費助考學堂,專門為優秀學子提供高中的機會。隻是那蒙學以後就停止了,隻招錄有考試需求之學子。我——自然是一直都在。”
趙先生的話透出了一絲崇高的意味,他的語氣也有些激動了。
學生們也跟著激動起來,就像大家明天都可以去參加解試似的,即便考不中也有後路。這對於他們來說,被先生形容為“試解試”,確實是一種幸運。
很快,決定誰有資格去參加解試的考核如期舉行,學生們從來沒這麼謹慎過,從先生宣布之後,所有人都空前認真。不出所料,趙白又取得了第一名。趙明冉得了第八,還有5名子弟也進了前12位。嚴天擎和平時的名次沒有區別,正好卡在第12位,拿到了最後一個推薦名額。還有另外3名侍讀生也努力擠進了推薦範圍,其中包括沈安禾,他考了第五名,這是侍讀生們失去優勢之後,他考的最好的一次,也是借宿學生中唯一入圍的。
趙雪旑排第三,大家都不奇怪,她考得起這個成績,但她是個女孩……趙先生輕描淡寫的讓13名順延了,又有一名子弟在驚喜中得到了名額。
這12人都決定試試,萬一考上中了呢!
最終,參加考試的還是13人。趙雪旑成了替考,她替自己的四弟弟去應考了。四弟弟的課業成果一直不理想,平時能徘徊在25名左右,還是因為先生們放水了。那孩子其實很努力,但委實不是塊讀書的料啊!他又心思脆弱,經不得打擊,大家怕他受刺激,就給他特別標準了,其實他的真實水平連不學習的二哥趙梁都不如,可謂一竅不通了。他這情況,再學多少年也沒指望。趙雪旑隻比他大一歲,長相也有些相似,扮成男相,壓壓嗓音,也算像樣。
就這樣,這13人先後出發了。趙明冉和趙雪旑自然還是仆從成群,有轎子,還能坐上驢車,行李更是多得像舉家搬遷。趙白沒有和他們同行,隻帶了一個小廝,物品也很輕簡,不過一人挎一隻輕便的包袱。嚴天擎與趙白同行了,家裏實在沒人能送他。跟趙白一樣,他隻帶輕便的包袱,至於其他人何時上路、如何上路,他就不關心了。
路上,趙白的小廝在後麵跟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不聽他們的談話。趙白跟嚴天擎說了一些關於自己的事,提到他不願意叫趙亭,非要更名,跟他母親的身份有關。嚴天擎曾經聽到坐在後排的女孩談起過趙白的母親,說是一名死了好幾年的侍妾,無人問津的那種。他從來沒問過趙白家裏的事,總覺得說了趙白會不高興。
認識9年了,他和趙白說過很多話,這是趙白第一次說起家裏的事。他隱隱覺得,趙白突然說這些,就像要跟自己告別似的。
趙白的母親其實是趙大人的乳娘,是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從小在趙家做工的年輕寡婦,她先夫也是趙家的仆役,翻修房屋時從房頂掉下來摔壞了腰,沒幾天就咽氣了。過了兩個月,她生下了遺腹子,是時,趙大人也出生了,趙家憐憫她,讓她做趙大人的乳娘,以後不用做粗活,伴孩子長大,一直陪著孩子就行。
可憐這個女人命苦,她自己的孩子沒活過兩歲就夭折了,從此對趙大人更是用心了,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生的全部。但她沒想到,她視如己出的孩子長大後,把她當成了初嚐男女之事的目標。那時她三十來歲,雖然容顏開始衰敗,身段卻依舊誘人。雖然不用再做粗使,以她的低微身份還是難以拒絕東家的要求,於是懷上了趙白。
直至她生下趙白,趙家也沒給她名份,她連侍妾都不算,她隻是個尷尬的存在。趙白最初叫“趙亭”更是十分可笑,因為這個女人第一次順從趙白的父親時,兩個人在郊野的一個破亭子裏。沒給孩子起名趙郊或趙野,也算趙大人對那女人稍微有一點點憐憫了。
趙白冷笑著說:“父子兩代人都是吃她的奶長大的,她還是卑微的死去了。”
趙白五六歲時那個女人就病死了,至死也是個連侍妾名分都沒有的可憐人。她病的時候被轉移到了一間遠離大家的單獨小屋子,除了趙白在身邊,送飯送藥的都懶得跟她多說一句話。她快咽氣了,想再見趙白父親一眼,到她死,那個男人也沒去看過她一次。
趙白連她葬在哪兒都不知道,女人的遺體被抬走之後,她在家中的痕跡完全消失了,趙白再也沒有了她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