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書塾,好幾座轎子已經起駕了,那些趙家兒女在一刻鍾的路程上,也擁有乘轎的權力,不禁讓他羨慕,畢竟今日所發之書冊和服裝對於他來說,是沉甸甸和鼓囊囊的。看到轎子陸續離開,他也突然愣住了,米赬還沒下學呢。
米赬早晨告訴他,下學後留在書塾裏等著,如果下學很早,可以去米赬的書院找他。
他知道米赬的書院在哪裏,但他對縣城並不熟悉,大致知道從這裏去找米赬的方向,可並不確切。他僵住了,不敢貿然獨自穿街而走,也不願回過頭去,回書塾中等米赬下學。
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朝著米赬的方向去了。現在時間還早,走錯了也沒關係,隻要走到他熟悉的地方,就知道應該怎麼找米赬了。
運氣不錯,他朝著大致的位置走了一刻鍾多些,就對周圍熟悉了,是姐姐經常帶他吃東西的那條街。隻要順著這街的主幹一直走,不消一刻鍾,就是米赬所在的書院了。
這次的出行給了他極大的信心。過去,他喜歡出門玩,卻基本都由姐姐帶著,他從沒一個人離開過鎮子,更沒自己在這縣城裏行走過。這次一人在外也沒有問題了,令他頗為欣喜,就開始小跑著,開心的找米赬去了。
到書院的時候,正值休息的間隙,米赬一眼就看到他在門口張望了,趕緊接他進來,跟先生解釋原委,允許他坐在空座位上旁聽等待。
嚴天擎人生中第一堂在學堂裏完成的課,不在趙家的書塾裏,卻做了一回米赬的同窗。雖然米赬的課程對於他來說,還艱澀了些,倒也算在經義上貫了耳音。他一邊聽著先生講學,一邊打量著米赬所在的學堂。這所學堂比趙家的小很多,沒有趙家家塾裏舒適的胡桌胡凳,隻有些簡單的坐席和小幾,位置不到二十,幾處空著,學生僅十人。這些學生的年紀差不多,不像他的書塾,年長的有十五六,年幼的僅三四歲。他突然開始猜想,第二天先生要如何授課呢,那些十來歲的侍讀生們,怎麼跟三四歲的幼童一起學習呢?
現在的這所書院可能是官家為了普及教育開辦的,從諸生的著裝上不難看出,多數人的家境不甚優渥,甚至可以說是貧寒的。僅維持吃飽穿暖的米赬在這些人中,大致算是家境良好了。
米赬坐在正中第二位,是個非常好的位置。他大概猜的到,米赬的課業在這些學生中屬於拔尖的。
這課越是聽到後麵,越是無趣,因為完全聽不懂了。他開始翻自己的書冊,矮下身去,昏昏欲睡。不知迷糊中又聽先生講了多久,終於結束了。學生們悉悉索索收拾東西,忙著下學。米赬也替他拿了書袋,領著他離開了書院。
到家之後,祖母破天荒的找嚴天擎到自己房中,緊張兮兮地問上學第一天感覺怎麼樣。從書塾的位置開始,嚴天擎逐一跟祖母說了自己一天的見聞。知道了典禮中出現了嚴禹邦的身影,祖母的神情有些複雜。對於書塾的飲食,祖母一邊聽著,一邊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對統一發放的東西似乎不在意,隻對趙大人發給侍讀生的紫毫筆糾著不放,雖然沒有明說,嚴天擎也感覺的到她的言外之意,是要求第二天把筆帶回來,轉贈給堂兄。
祖母一直覺得,嚴天擎虧欠了堂兄,去趙家家塾讀書的這個機會,在她眼中根本就不屬於嚴天擎,應該是由嚴天嘯去的。嚴天擎在她看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強盜,奪走了她大孫子的大好前程。
又說了一會兒,祖母放他走了。緊接著,他就聽到祖母跟燒飯婆子交代,第二天家裏要做書塾裏的菜單。他大致也猜得到,祖母又要去鄰人跟前說自家跟趙家享用了共同的飯食。
第一天去書塾,沒有正式上課,甚至連自己的同窗姓名都沒記住一個,對於嚴天擎來說,隻是有些新奇。他並不知道,等到正式上課了,他的磨難就要開始了。
當夜,他睡得很香,夢裏,他像米赬一樣,端正地坐在學堂裏大聲讀書。
第二天不用早早到位,因為前一天沒開課,沒有晨練內容。
嚴天擎還是早早去了,米赬要送他,不能耽誤米赬上學。出門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到書塾的時候,室外的光線已經足夠看清一切了。
他穿上了書塾的衣服,非常合體,他猜大概是叔叔早就報過尺寸。這次進入書塾,門口的仆役果然沒再盤查,就像沒看見他似的,眼睛壓根沒傾斜一下。進門就看見那四名借住在書塾裏的學生正在院裏爭論著什麼,兩名侍讀生明顯年歲更大些,礙於另外兩人的身份,言語間還算克製。那兩名借住的子弟,大些的那個和米赬的年紀差不多,另一個就比較小了,八九歲的模樣,也表現得縮手縮腳。
從他們爭執的內容裏,嚴天擎一下就聽出了原委。雖然在趙家家塾讀書是免費的,也沒收取借宿費用,但借宿人員的早晚餐是不包的,後廚也是中午用過就鎖起來,廚子們清潔後就會離開,廚房不外借。所以他們需要外出就餐,他們正在為吃什麼的問題激烈爭執。大體是這四人本來商定好了,在附近找家店,按月包桌、統一結賬,早晚餐和休學的日子都去,人多可以優惠些。侍讀們想在其他同窗包住的店裏一起吃,還能增進同窗感情。而子弟們想找價格低廉的街邊小店解決,自然是越便宜越好。
從他們的話語間,嚴天擎也聽出了這四個人來自同一個地方。那兩名子弟應該是兄弟,麵孔上有不少相似的地方,他們是趙大人之妻的外甥,因十分勤勉,被接來這裏讀書。雖說他們是趙妻親戚,家裏條件卻比較拮據,他們的父親本就隻是一名普通小吏,前兩年替上級背罪,進了大獄。其他親戚怕受牽連,紛紛避開了留下的親眷們,隻有作為妹妹的趙妻給姐姐幫襯一些財物,讓她們能生活下去。趙妻之長子到了可以入學堂的年紀,家塾熱熱鬧鬧開辦起來,趙妻就從姐姐那裏接來了兩名外甥,那邊還剩一個女兒和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兒子。這種情況下,這外出讀書的兄弟倆生活自然不會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