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不等她說完,產婆已經抓住了孩子,嘴裏不自覺地嚷嚷出聲:“哎哎哎!”

餘幾蘅的聲音被產婆蓋住了,她驚奇地看著娩出母體的孩子,好像她自己是個從未生育過得小姑娘似的。

然後她大哭起來:“茂兒你怎麼這麼沒用!他……他好小啊,比嘯兒當時小太多了!你還一直生不下來!”

她的哭聲完全蓋住了新生兒並不嘹亮的啼哭。

她果然是嚴家第一個和孩子見麵的人,她抱著孩子走到門口,讓已經聚過來的家人們看了一眼。此時,她倒更像懷中孩子的母親,頭發淩亂,衣衫也淩亂,沾著血汙痕跡,蒼白的臉上都是汗水和淚水,虛弱得像是隨時都要倒下了。

產婆出麵說了一句:“恭喜老夫人,恭喜各位爺,喜得貴子啊!這孩子漂亮,健康,將來必成大器啊!”接著趕緊回去繼續忙活了。

嚴母拍著胸口,不停念叨著“嚇死我了”,邊被嚴禹隆攙扶著,去堂屋裏休息。嚴禹邦走在前麵,他要繼續給父親寫信,告訴父親長房終於延續了自己的血脈。兩個站在遠處觀望的粗使男役眼看塵埃落定,也搓搓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不然一會兒被那嚴母看到了,又要罵他們不做活、淨吃飯。

兩個孩子在廊角偷偷看著,怕大人責罵,也不靠近。大一些的是個女孩,約莫八九歲,小小年紀,已經看出模樣標致。她皮膚白皙,頭發濃密烏黑,手腳頎長,將來必是個高挑的美人兒。離她不遠處,還有個男孩,看起來比她小兩歲,樣貌並不出眾,隻是神色透著老氣橫秋,完全沒有稚氣了。

如今,家裏又添丁了,兩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女孩率先開口:“看什麼看啊你!”

男孩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

看得出,這兩個年紀相仿的孩子並不和睦。

等孩子也散去,一切終於平靜了,再也沒了之前的緊張焦灼籠罩,大家又各歸各位了。

“她家誰生啦?二媳婦嗎?”

“二媳婦哪裏有身孕!你瞎說啥呢?”

“不會吧,我聽著像二媳婦的聲音。”

“哎喲,過兩天那婆子出來說話了,不就見著、知道了。”

周邊的鄰人,聽到動靜,又在附近邊湊熱鬧,邊聊起了閑話。他們平日裏閑暇時,最大的愛好就是講嚴家閑話,嚴母那人的性格不招人喜歡,大家就在背後醃臢她的時候統一戰線。可以說,有了這嚴母的存在,倒成了周邊人的情感紐帶了。大家有了共同的“敵人”,自然是互相親近了起來。

這嚴家,說大是真不大,也就進門一個十步見方的小前庭,主要由嚴母支配使用的堂屋、主寢,嚴禹隆一家使用的一套大廂,嚴禹邦一家使用的一套小廂,下人們住的兩間耳房,還有一間夥房、一間柴房、兩間雜物和偏隅一角的茅房。除了堂屋,其他屋子都挨著逼仄窄小,整體建築是擁擠的,相當的不氣派。

屋子兩邊種著樹,剛搬來時老嚴種的,是一棵棗樹和幾棵果樹,但家裏人都不會照管,那些果兒結的並不好,有時候幹脆結不出果子來。後院也小,細窄,開墾出來種了些菜,那茅房就在菜地旁邊,土倒是夠肥。

這家裏,唯獨圍牆修得像模像樣,頑皮的孩子也難攀上去。鄰裏都說,是嚴母小氣,怕人爬上去,偷吃她家幹癟癟的果兒。

說這嚴家不大,比起街坊鄰裏,又確實算得上富裕,好歹家裏除了這大小8位主人,還有4名丫頭、2名男役和1名燒飯婆子。這附近,除了那腳店裏會聘用幫手,也沒誰家還請得起做活的人了。腳店裏的幫手也最多幫忙每日開張打烊,雇主幾乎不包工人的食宿。

再說這嚴母,過了兩天果然出門了,像往日似的,坐在茶棚裏,跟鄰人們嘮嗑起來。好事者也提起添丁之事,卻見這婦人麵上不太好看,歎了一聲,抱怨道:“那個媳婦,真真兒笨死了!連個孩子都不會奶,徹夜裏哭鬧,吵得人不得安生!”

“您家茂兒第一次生吧,她哪裏懂,得有人幫著才行呀。”茶棚的老板娘年紀三十開外,換了壺熱茶,順著說了句。

“哎喲,哪有那麼金貴?我當時生我們隆兒,家裏也沒專門找個人伺候。都是出嫁前母親教育得好,我才知道怎麼照顧孩子呀!”嚴母說著,發現自己現了拙,又立刻給自己找台階下,“我生他的時候,不是恰逢家裏有變動嘛,準備搬遷了,大家都忙,顧不上了。現在也是,家裏的人不得力,成天淨知道吃,頭腦笨,不會做活!那幾個丫頭婆子,沒一個得力的!”

有人看似故意,又像誠懇地接了一句:“添丁是大喜事,媳婦兒有功,應當為孩子找個奶娘來的。”

“唉唉,我娘家那邊本來介紹了一個,說是極麻利,極有眼色的……”嚴母想了想,眼珠也快速轉了轉,立馬想到了下一句托詞,“這不,不巧得很,前些日子捎人帶了口信,說是……她家裏人病了,要幫忙照應呢,夫家不讓她來了。讓那石頭腦袋自己照應些日子吧,我娘家那邊說又幫忙物色新乳娘了。”

大家敷衍地應了幾聲。嚴母覺得這個話題不能繼續,要不說多了就露了底兒,豈能在這些人跟前穿幫,讓他們知道她老嚴家根本沒有她吹噓得那麼好。

當然,大家表麵上也是客氣的,甚至非常有誠意,還能露出些許欽羨之意。她總以為自己把老嚴家的形象樹立起來了,大家都是敬仰他們的,他們是士族,是尊貴的。至於這些人背地裏怎麼把她講的話當成笑話,她其實也知道一二,於是維護起形象就更加賣力了。

隻有老天爺和她自己知道,哪裏有那麼貼心的娘家為她置辦這些事?她算是遠嫁了,早跟娘家生疏了。在她的幾姊妹中,也隻有她是最操勞的,其他人不見得嫁入富貴人家,卻不像她這麼愛麵子的。偶爾有機會回去看看,她也在娘家人麵前精盡所能地描繪自己在夫家的幸福生活,好似她遠在邊陲的夫家已然一方惡霸,啊不不不,一方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