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是了是了,她家的丫鬟說過,其實這嚴家挺有錢了,但這人愛藏著掖著,對那幾個下人可吝嗇呢。就說她家的子封,當初去給人家趙大人家裏做……做啥來著,那玩意兒怎麼說的,門客?反正就是去人家趙大人家裏混口飯吃唄,為了打點這事兒啊,她可是麻利利拿出了好些錢來呢!”
“對對對,還有她家那大媳婦兒,嫁過來多少年都不能生。為了開枝散葉,也沒少花錢請郎中來看啊,連那京城出來的禦醫都來看過,這麼些年,可花了不少錢呢。”
“她家那媳婦兒快生了吧?”
“還是我說得對!當初我就一直叫他們好生收留那個女娃兒,也算跟老天爺‘借孩子’了,將來一定開枝散葉。這不是,子興終於把自己的血脈傳下來了!當初,那刁鑽婦人不信我!我還比她多吃幾年鹽呢!她才子興、子封兩個兒子,我可生了四個,當然比她懂了!”
無論旁的人怎麼說,對於這嚴家來講,按理,嚴天擎應該是倍受矚目、承載著家族希望降生的,但事實卻是……作為主母的嚴老太太,更喜歡的並不是木訥刻板的長子,她所偏愛的是伶俐又溫潤的次子。
而這位次子,就是街坊們口中的子封,在鄉紳趙大人家做事。嚴禹邦,字子封,嚴家二爺。那位長子,木訥刻板的嚴禹隆,字子興,識得字,但委實不擅長讀書,經文不通,好在膂力強些,農閑時,會幫忙操練鄉兵,其他時候去縣府上做些雜役,姓名不在冊,昨天幫主簿抄抄書,今天養養官馬,大概這樣就更加顯得頭腦簡單了。
至於被那主母吹上天的丈夫,前兩年已過不惑了,沒有年輕人的勇武,也不見更加睿智,還沒有老樹發新芽的勢頭,瞅著像條破口袋似的,不甚精神。卻還在邊境禁軍中工作,是個管百號人的都頭,不是將軍,大小也算當官了。但是怎麼看,這家人果然還是沒有男爵的樣子。
就這樣,他們很難不被鄰人們嚼舌根子。那位主母越是炫耀,大家背地裏就嚼得更歡實了,似乎是閑來無事生活的好佐料呢。
和往日裏差不多,在大家看到嚴家主母現身,就日常說她家閑話的人們眼中,又看到那閑不住的婦人出門來了。這次,她並不是閑來無事,出門來誇耀些什麼的,隻見她神色慌亂,攜著一名雜使小姑娘,急奔而去,連個招呼都不跟人打了。
大家還在納悶,這個平日裏裝得體麵至極的婦人,怎麼會有這麼不從容的時候?
很快,就見郎中跟著她匆匆回來,隨後雜使小姑娘又攜著一名產婆,幾人陸續進了那嚴家宅院裏,砰的一聲,一名上了些年紀的燒飯婆子把大門緊緊關閉了。
“她家大媳婦要生了吧?”大家都好奇地探頭探腦。
這時嚴家已亂作一團,所有人都緊張極了。嚴禹隆在並不寬敞的前庭裏走來走去,十步就到頭了,還得往返回來,轉來轉去更顯焦灼了。嚴禹邦也告了假,從趙大人那邊趕了回來,雖然不是他的骨肉,卻也是他嚴家長房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怠慢不得。不過,畢竟不是嚴禹邦的骨血,他必然沒有自己哥哥那麼著急,就在堂屋裏展開筆墨,為軍中父親寫信告之。女眷們都緊張極了,嚴母早已亂了神誌,產婆說產婦情況不好,她就沒了往日的主見,隻會唉聲歎氣。嚴禹邦的妻子陪著嚴母,她是產婦的妯娌,還有更重要一層,她是大媳婦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雖平日裏總不見兩人和睦,但畢竟血親,這時也不免為自己的姐姐擔心。
“她這個人怎麼這麼笨啊!從小就笨!她一天到晚什麼都不會!沒一件事是她能做好的!”餘幾蘅紅著眼睛大罵道,“她怎麼連個孩子都生不下來?她真是笨死了!笨死了!我生嘯兒的時候,雖也疼死了,但生得可快了!她當時不是也在邊上幫忙嗎,她怎麼不學著點兒啊!”
產婦屋裏,隻有哀哀的呻吟和低低的哭泣,正在生產的餘幾芾並沒有大哭哀嚎,並不是她不夠痛苦,她早已抓破了衣服和床單,擰得自己手上都已皮開肉綻。她向來不會發出巨大的聲響,一方麵性格使然,另一方麵,她也確實沒有哭叫的力氣。
產婆聽到屋外二媳婦的叫罵,也是恨鐵不成鋼:“夫人喲,您自己可長點兒心吧!您這胎位很好的啊,我這麼多年的經驗,一等一的好!怎麼就半天生不下來呢?”
“餘幾芾!你就是塊木頭!呆木頭!你你你,你折磨我們全家不得安生!”餘幾蘅繼續痛罵著,然後哭了出來,就往產婦屋裏闖,“對對對,你給我等著!我看你生的生不下來!”
嚴母攔也攔不住餘幾蘅,她隨手搶過剛從後廚端來的一壺熱水,就衝進了屋子裏。那屋門一開,外麵等候的嚴母就聞到撲麵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
接下來就是餘幾蘅的尖叫聲,明明生孩子的不是她,她卻嘶吼得賣力極了,好似在幫姐姐生孩子似的。她和產婆聯起手來,在幾個笨手笨腳的姑娘婆子配合下,推起了姐姐的肚子。她每推一下就大叫一聲,屋裏其他女人耳中都嗡嗡鳴響。
“茂兒,你自己爭點兒氣!”餘幾蘅叫著姐姐的小字,哭著,幾乎是哀求著,“你現在用力!能感覺到我在幫你嗎,就順著這個位置,你用力!”
餘幾芾似乎感覺到了妹妹的手,她緊咬牙關,再一用力,覺得自己嘴裏咯嘣一聲。她在朦朦朧朧中,迷糊地吐出了半顆後槽牙,她把自己的牙齒咬碎了。隨著她吐出碎齒,撕壞的身下也噴出了血,濺到產婆胸襟上。產婆根本不管那血汙,臉上閃現喜色,看向餘幾蘅,激動地說:“夫人,咱再加把勁兒!”
“這孩子以後必須孝順我這個姨母!”餘幾芾惡狠狠地大聲說著,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失言了,馬上改口道,“這孩子以後必須孝順我這個嬸母!最先迎接他的人是誰啊,是我這個做嬸子的!我是咱家第一個和孩子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