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呃……”他幹澀地出聲,頭痛感好像沒有了,燥熱和陰冷的感覺似乎也褪去了,剩下擦傷的地方還有點刺痛。

有護士推門進來,拿走他腋下的體溫計,眯著眼費勁地看了一眼刻度,將水銀甩回底部,看一眼床邊的那些人,不冷不熱地說:“燒退了,他可以走了。”

他爬起來掀掉被子,他現在心裏堵得難受,不知道為什麼,他是知道的,雖然聽得朦朦朧朧,剛才呼喊的那個聲音……

大概一定是齊蔚雪。

“再休息一會兒吧,別勉強。”餘盛威輕輕拍著他的背。

他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兒虛,還是伸腿下床去穿鞋子。餘盛威輕歎一聲,拿起旁邊的外套披到他肩上。

“這兩天把報告寫好吧,這個月快紮帳了,盡快給你結掉。”

他驚詫地看著餘盛威。

“你的任務完成了,往後的事不在你的工作範圍裏,這次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餘盛威摸摸他的頭頂,語氣跟奶奶一樣慈祥。

“她……”

“那不是你的問題,你的任務完成了,做得很漂亮。”

“我應該陪她到最後的。”

“那不是你的錯。誰都沒想到會發生之後的那些事,走吧,送你回去,也有點兒東西有必要讓你看看。”

陳青柏站起來,覺得頭重腳輕,昏昏沉沉跟著幾個人走出去,他們分別上了兩輛車,朝著不同方向走了。

他坐在副駕後排的位置上,看著窗外的人和車,天色已經比較暗了。街邊的彩燈逐漸亮起,飯店熱鬧起來,中學生和上班族匆匆而過,站台上擠滿了等車的人,公交車在擁堵的路麵打著喇叭,私車開著近燈穿梭而過,又到了這個城市最喧鬧的時段。

昨天也是這樣,齊蔚雪的車停在自家附近,最終又拉他進鬧市區吃了一頓火鍋。

燥熱的天氣裏,他們麵對麵坐在火鍋店,一口紅亮亮的鍋子,肉片和海鮮上下翻動。齊蔚雪嘴唇辣得通紅,不停地吸著氣、喝冰鎮飲料,汗流浹背地大喊過癮。

交通繁忙時期擠進要塞,那時也是這種光景。

那竟是她最後的晚餐。

“那些被404抹殺掉的人,到底去了哪裏,他們……還活著麼?”陳青柏問。

“大概是死了吧,就算沒死、還活在什麼地方,也不能被稱為‘人’了。”開車的人說。

他鼻尖一陣酸痛,眼眶裏一片火熱的潮濕。

對不起,對不起,沒能救你。

對不起,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阻止你,應該做出兌現的人是你,那樣消失的人就是曾芸不是你了。

是我太武斷,你從來就沒有錯。

陳青柏緊握雙拳。

他閉上眼睛靠在靠背上,如果這大半個假期以來的事都是夢就好了。他從來沒有認識過齊蔚雪,齊蔚雪也從來不會知曉他,最後撒由那拉的是曾芸,妍妍還會在學校裏結交新的朋友。

真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相識了。

一路沉默回到福利院,那間空屋已經基本收拾出樣子了,雖然很簡單,看著還是覺得有點兒溫馨。苗苗正對來者獻著殷情,端茶倒水喊得極親熱,妍妍拿來一盤切好的水果,耿元跟在她身後,一臉先天愚型的癡傻相。奶奶去樓下跟其他老人納涼,阿姨忙前忙後,年紀小的孩子在頂燈下瘋跑,還是那個熟悉的樣子。

接著妍妍帶著耿元退出去了,苗苗也被來者趕出門,開車的人關上房門,餘盛威拿出一部相機,給陳青柏看錄像。

鏡頭裏是曾芸。

她頭上臉上都纏著紗布,胳膊上打著繃帶,一臉頹然地坐在病床上,胳膊上紮著吊針,確實被揍得不輕。

在場的人都看見陳青柏瞳孔驟然一縮,表情瞬間從呆滯轉換到猙獰恐怖,他的拳頭又緊緊握起來,紅腫的關節紫得發黑。

“你叫曾芸?”

曾芸點點頭。

“你今天早上去過404房間?”

曾芸還是點頭。

“去抹殺了你中學時期的好朋友?”

曾芸呆了一會了,小聲地嗯了一聲。

陳青柏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麵色發紅,惡狠狠地瞪著屏幕。

“冷靜點。”餘盛威拍拍他的肩。

“代價呢?”

曾芸搖搖頭,不肯說。

“你介紹過去的人是誰?”

我是別人帶去的,以前聽別人說過404的事,昨晚才找了那個人,通過介紹過去的。我沒帶下線。

“那個‘別人’,是誰?”

曾芸保持沉默。

“告訴我對你沒壞處。”

曾芸依舊保持沉默。

“你……現在後悔不?”

曾芸想了一會兒,低聲說不知道。

“最後再加一個問題,是你拿走了齊蔚雪持有的那支銅釘麼?”

曾芸搖頭。

“真不是你?好好想想。”

曾芸還是搖頭。

“就是你搶了她的釘子反報複她了吧!”境外音驟然提高音調,語氣急而厲。

曾芸明顯嚇了一跳,肩膀輕輕抖了一下,還是搖頭,小聲說不知道。

“不知道?你別給我裝傻!明天就叫‘懂行’的人過來看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明明是她先到404的,她想抹殺你呢,她恨死你了,竟給你捷足先登!啊不,我這個詞用得不合適,你竟然先下手了!”

曾芸驚詫地抬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鏡頭,過了一會兒埋著頭哭起來。

往後有十幾秒都是她小聲的哭泣,接著鏡頭一停,錄像結束。

鏡頭外的這個聲音,聽著好像有點熟悉,但陳青柏想不起是誰。

於是那個鏡頭外的聲音馬上從旁邊鑽了出來:“真是個倔姑娘呢,前頭問了幾次還不說實話。”

陳青柏聞聲望去,簡直就是利落過頭的下頜線,清瘦的臉,高眉骨和高鼻梁,兩片薄薄的嘴唇,唇珠好看得讓人浮想聯翩。跟誰很像來著……

啊對了,這是尤徹的哥哥,是東籬校區總調度,以前還去學校裏給他們做過動員,他對這個人還有些印象。

“要不是看她是女孩,又是病人,我都想動用大刑伺候了。”羅林說。

“怎麼會是那頭蠢豬拿了她的東西,大白豬才不會想到那些,一直連自己其實才是最先被人恨的都不知道。”陳青柏咬著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