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了抓發癢的頭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還笑!有你這樣待客的嗎?我都知道以這麼漂亮的女性形象來找你呢,你呢,你什麼形象啊,髒得像個流浪漢!”阿擎嫌棄地揮揮手,“你去洗洗好不好,咱不是要好好談談嗎,我可不想一直離你八丈遠。”
說罷,阿擎拎起“小太陽”,打開櫥櫃的門,對著裏麵猛呼。
“我幫你暖著行不行,求你把自己弄幹淨點兒,一直宅著也不能這麼不講衛生吧!你平時不是這樣的,別那麼自暴自棄。”阿擎轉頭催促,“你明天還要去找那家夥呢,又髒又臭,連件幹淨的衣服都沒有,光是形象上就輸了呀!”
“好好好,知道了。”夏微予拿起丟在床尾的髒衣服,慢慢走上又窄又陡的樓梯,聲音空蒙蒙地從裏麵傳出來,“沒想到你這麼囉嗦,陳佳琦也不愛講話,人設都崩了。”
阿擎把“小太陽”塞進櫥櫃裏,小心地在樓梯上維持平衡,讓它對著衛生間的方向,然後關上櫃門。“小太陽”撤走之後,小房間裏的溫度慢慢降了下來,阿擎沒有穿回外套,隻是抱著胳膊哆哆嗦嗦坐在床邊上,對著手哈氣。
他竟然嫌我囉嗦,還覺得我不應該是個囉嗦的人。其實我現在挺喜歡跟人說話的,隻是沒機會而已,一直沒有能跟他溝通的機會。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姐姐還在的時候,還有兄弟一起出生入死的時候,自己也算活潑吧。
阿擎笑了笑,自己應該是個沒啥福分的人吧,連現在借用肉身的這個姑娘也是,他隱約接觸到了陳佳琦的部分記憶,似乎並不是一個有滿滿幸福感的姑娘,至少她總有很多小迷茫,是阿擎理解的不了的、細枝末節的迷茫。
屋裏靜靜的,聽不到櫥櫃內部傳出任何聲響。阿擎無聊地坐了一會兒,在枕頭底下摸到了夏微予的手機,依舊沒開機,就拉過充電器接上,替他充了電。
此時夏微予已經做好了自身的清潔,開始洗放了好幾天沒動過的髒衣服,“小太陽”幹燥的熱量一點一點湧進小小的空間裏,混雜著清潔劑氣味的潮濕空氣,聞起來莫名很舒服。
洗著洗著,就對著盥洗池上的鏡麵發起呆。鏡麵上濺到的水漬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也從中間位置劈開了一道裂痕,顯得十分陳舊。頭頂的燈泡其實瓦數不高,因為空間太過狹小而異常明亮,其實天花板也不算高,隻是這一切組合起來顯得特別高。逼仄的空間並不壓抑,相反的,夏微予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尤其是熱量慢慢進入這個空間以後,讓人異常舒服。
舒服得讓他再次記憶大規模複蘇,這個味道太熟悉了,像姨外婆衣服上的味道,像幼兒園早上剛打掃過的走廊,像夏英蘭家老房子每年剛供暖的時候,也有東籬校區宿舍陽台上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在過去的那麼多時刻,似乎總是無處不在。
他想到了姨外婆抱著他喂飯的時候,他吃得很慢,姨外婆很有耐心,還一遍遍擦他的嘴角,偶爾也會偷偷拿姨外公買給姐姐的零食,悄悄塞進他口中。姨外公喜歡聽新聞,記得那時候電視上經常有歌曲MV,姨外婆喂他吃飯的時候,他經常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看,姨外婆也不說他。幼兒園的時候他社恐膽小,沒什麼同學跟他玩,但總有個坐的離他很遠的小朋友每次都跟他交換玩具,戶外遊戲的時候跟他站在一起。他那時候社恐到什麼程度呢,遇到丟手絹或貼餅子之類的遊戲就害怕極了,特別怕手絹和小朋友出現在自己身後。那個喜歡找他玩的小朋友很講義氣,有時候遊戲輪到他了,那個小朋友會替他。可他已經想不起那個小朋友的樣貌了,甚至連對方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想不起來了。
雖然很多記憶已經不太清晰了,不過有些懷念呢。
他盯著鏡子看了一陣,又低下頭,兩手撐在水池邊上,最後蹲下身去,大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呆坐了多久,才回過神來。
隻剩最後幾小時了,天亮之後,春節假結束了,所有人又要回歸原位,繼續工作、生活,日複一日等待著機遇,以及下一次假期。他也想再擁有一次這種機會,天不亮的時候從床上掙紮著爬起來,開始稀鬆平常的一天。也許會在路上碰到同事,也許他們會尬聊,然後在單位裏向見了麵的人問好。
他以前從沒覺得那些仿佛一眼到頭的日子那麼讓人懷念。比起一眼到頭的無望,也許一眼看不到頭的苦才更無望吧。那過去的、無趣的,甚至有點兒煎熬的一天天,他從來沒有珍惜過,有一天就變成了奢望。就像他給人開了一年的車,幾乎總去那幾個地方。去年秋冬的時候,他幾乎天天都要路過一個院落,圍欄上纏著的植物,還有綠化帶裏最常見的樹和矮灌木,11月下旬,樹葉在風中慢慢脫落著,卻依然豐茂,而且還是深綠的。那時風已經冷得割人,人們穿上了厚實的大衣,植物們竟還未開始過冬。突然有一天,他再經過那裏,樹枝上稀疏了,圍欄上的植物也在風中幹枯地搖晃,那些深綠色一夜之間消失了。他在車裏快速地路過了那裏,心裏有些兒觸動,一年又很快的結束了。
明天就那樣去老樓麼,其實還是很不情願的,自己這樣的人生沒意思,自己這樣的人也沒出息,但是還是不想以這種方式做了結。雖然剛開始的時候,他還有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兒,甚至有種崇高的悲壯感。但現在他什麼都不想做,也許明天的事,在日後會被他人評論為的英雄,他認為自己不是這種設定的人。
是誒,他們說的對,別談什麼詩和遠方,他分明就被自己困住了,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尤徹的大學校園,長這麼大也沒談過一次戀愛,別說李君茹突然對他好,就是舒盈瑩挽了一下他的胳膊,就讓他麵紅耳赤、心髒亂跳。想想就覺得實在太可憐了,為什麼自己遇到的都是這樣的事兒呢,這都是啥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