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夏微予遞給阿擎一張紙，在他的印象裏，這個人應該是安靜沉穩的，至少在文稿裏看見的阿擎是很穩重的，在夢境裏看見的阿擎是很清醒很真摯的，而不是這麼話嘮的，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跟那個張同似的，他都插不進幾句話。
阿擎又仔細地擦了擦嘴，說：“肯定比你有趣多了，你最沒意思，成天隻會壓抑和克製，還愛瞎猜。你這輩子能有多難啊，比我還難嗎？庸人自擾，知道嗎，這是庸人自擾。”
庸人自擾嗎？
是不是又怎樣呢，反正他也沒有再做選擇的機會了。
“你不是想和我談談嗎，怎麼什麼都不說了？要不是借助那個人的力量，我是無法跟你溝通的。好不容易通過別人的身體，用她的語言係統和嘴巴，傳遞信息暢通了，隻有今晚的時間，把握一下機會好不好，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快跟我說啊。”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見到你，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抱歉。”
“抱什麼歉啊，你也真見外。其實我大概知道你想當麵和我說什麼，畢竟共生關係，我了解你。”阿擎突然嚴肅起來，“我也大概猜得到你的打算，你想跟那家夥同歸於盡麼？”
夏微予愣了愣，沒回答。
“你是想問我的看法。還有，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堅決反對你答應那家夥的提議。我看到的，確實跟你不太一樣。”阿擎指了指眼睛，“你知道的，我背負過很多人命，所以我得贖罪。以往，我隻是一遍遍經曆著贖罪的短暫人生，每洗清一次罪孽，我就要繼續進入下一個輪回，直到過去的罪惡還清為止。每次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我會看到最初始的記憶，知道自己曾經做了什麼惡，為什麼會一遍遍經曆這些苦。但到了這次，我不是獨立個體，隻能寄居在你的意識裏，我有自己的完整記憶，幾乎跟你互不幹涉。而我能跟你長期共存，偶爾我們還能交換一下，那家夥要的就是這個。你是絕佳的容器，我過了多少世，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情況，其他意識竟然能跟我互相獨立，而且你才是主導。像這個女人的軀體，我隻能短時間使用，時間久了，等她睡醒了，我再強占就會對她造成傷害。那家夥想占有你，再取代你，至於我，應該會被消滅，你大概會淪落到我的位置，成為沒有自由的寄生狀態。說讓你擁有同等自由，應該隻是騙你放鬆警惕，真到了你被壓製的時候，你就沒有自由了。像我一樣，隻能被困在你的意識裏，我什麼都做不了。”
夏微予小聲問：“那你怨我麼？”
“這有什麼可怨的，自己影響不了的事兒，談論再多也是廢話。命運咋安排我就咋過唄，再不濟咱們也是互相墊背的關係。”
“你還挺佛的。”
“不看開點兒能怎麼辦，畢竟我是條贖罪命。太糾結這些可咋活啊，那不是太慘了嗎？說起來，你早就該明白了吧，這沒什麼可怨的，把人生搞這麼慘，還不是自己沒本事。”阿擎轉身背靠在桌子上，翹起一條腿，凳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出讓人非常不舒服的聲音。
“是、是嗎……”夏微予窘迫地摸了摸下巴。
“哈哈哈，你對我有什麼好隱瞞難為情的，其實除了沒有自由，也沒那麼無聊啦。我雖然不能跟你共同體驗，但我也基本知道你所有的事，比如……”
“好、好了，不用說了。”夏微予摸了摸眉毛和鼻尖，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有些事如果被這麼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
“你不讓我接觸外界嘛。其實我平時很無聊的，你一直都在無意識的抗拒我。你才是主導嘛，我又對抗不過你，平時就隻能老老實實待著了，成日裏隻能睡覺，很沒意思的。”阿擎笑嘻嘻的，這個笑掛在陳佳琦的臉上極不和諧，“不過隻有一種情況你會主動接納我，那就是你處在極度不穩定的時候，比如很害怕啦，很憤怒啦，很傷心啦，什麼的。”
夏微予不明白：“我什麼時候抗拒過你，又什麼時候接納過你？之前我連有你存在這回事都不知道，你這樣說我很難接受誒。”
“所以說了，是無意識嘛。”阿擎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麵，女孩纖長的手指上做了深色的美甲，光潔厚實的指甲在鐵質老桌上發出脆脆的響聲，“你願意接納我的時候，也許是因為太害怕獨自麵對了，下意識裏希望有人能分擔一點兒吧。當然，就算你接納我，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啦。”
我是一個這麼差勁的人麼？
過得舒坦的時候獨享著甜，到了苦的時候就想拉別人一起承受，這不是很糟糕麼。
“別怕，你想做什麼，我會支持你，我也會保護你。就像一直以來一樣呀。”阿擎站起來，走到他旁邊，細長的手輕輕放在他肩上，“哎呀，雖然那麼熟悉，不過這是第一次觸碰到實體誒。”
夏微予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但說不出來，隻是覺得這個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奇怪了。麵前這個頂著陳佳琦臉孔的家夥，扶著自己的肩膀，臉離得超近，表情還那麼……
“嗯……那個……”阿擎突然皺了皺眉，直起身朝後退了一步，坐回桌前的凳子上，“我有個問題，你多久沒洗澡了？”
奇怪的氣氛瞬間就被破壞了，夏微予也知道自己大概不會好聞，從住進這個小屋開始，因為衛生間裏過於冰冷，也就刷刷牙，往臉上撩兩捧水，洗澡洗頭什麼的，不存在的。而且他睡覺時還經常發燒，明明開著“小太陽”，還是冷得哆嗦，但又會大量出汗，起床後被子裏總是潮潮的，散發出一股很不新鮮的味道。衣服也是，總能聞到一股像是抹布一樣的氣息。至於他身上的味道，那就更難以描述了，衣領裏時常飄出久置食材的發酸氣息，胳肢窩裏像是混著圓蔥的臭奶酪，襪子像是發酸的泡椒雞爪，頭上是油膩膩的餿臭，頭發一綹一綹，好似髒兮兮的墩布，睡覺的時候臉上粗硬的胡茬會在被子上刮出沙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