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她跟每家親戚都住過一段時間，隻有在大伯父家待的時間最短，早市的巷子是她上下學走過最少的路線，為什麼從來不會夢到走過的其他路，偏偏這場夢要發生在這裏呢？
而且她做夢的時候向來跑不動，不是雙腿無力，就是腳踩不實，甚至跑著跑著就飄起來，越飛越高。奔逃的夢往往都是被嚇醒的，不是因為被抓到了，就是飛得太高了。這次她跑得可快了，無論是凹凸不平的老舊人行道，還是毫不平整的斑駁草地，都如履平地，速度飛快。
“別睡了，快起來，今天除夕了。”
不知道又跑了多遠，她被叫醒了。
天快亮了，屋裏屋外還靜靜的，隱約能聽到遠處有鞭炮的聲音。
“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早？”她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聞到一股很香的早餐味，肚子馬上跟著叫了一聲。
簡單收拾之後，她來到飯廳，夏微予端上最後一碗麻醬拌豆腐，遞給她餐具。她坐下來清點了一下這頓早飯的陣勢，每人一碗清寡的小米粥，兩張約8吋的難看的雞蛋餅，一截臘腸，兩片橙子，兩片蘋果，一枚切成兩半的快要流油的鹹……雞蛋，涼菜是涼拌胡蘿卜青椒絲和麻醬拌豆腐，她還有個焦糖布丁。果然十分浩大。
“你這就好了？沒事了？不需要多休息休息？”李君茹端起小米粥，喝了一口上層的汁水，溫度晾得剛剛好。
夏微予先拿起水果：“嗯，好了。”
“有時候看你吃東西，真不像個病人，比沒病的人吃得還多。”李君茹咬了一口雞蛋餅，有種什麼纖維一樣的東西被咬斷的口感，味道也多了一種即將脫口而出但又說不出來的熟悉澱粉感，“你這是什麼雞蛋餅，味道不太一樣？是放了……這是什麼？”
“你不覺得你買的洋芋蛋放太久了嗎，都快發芽了，剜幹淨實在沒法兒切絲了，就擦進麵糊裏了。小時候姨外婆做過，現在我都記得那個味道，尤其是稍微焦一點兒的，特別好吃。不過這次沒太過火，過年了，每天都要吃硬菜，要上火的。”夏微予扔掉兩片橙子皮，拿起蘋果，“病人怎麼了，精神好的時候就不能吃東西了嗎，等哪天一口都吃不進去了，不可憐嗎？也對，那時候還有啥可憐的，應該馬上就要死了吧。”
“死死死，一天就知道死，大過年的，你咋這麼晦氣呢！不過這個，還能這麼做嗎，擦絲兒？難怪第一眼看覺得這蛋餅醜得很，原來這樣啊。厲害了，我第一次這麼吃。”李君茹把餅卷了卷，塞進嘴裏，“這鹹蛋哪兒來的，買的，還啥時候你醃的？”
“醃的。用的還是小學時候生活課上老師教的方法，燒點兒調料水，可以放花椒、八角、桂皮之類的。等水涼下來，倒點兒白酒，最好是高度白酒，沒有白酒用料酒也行。之後就加鹽，一直加到不溶解為止。”夏微予一邊舀出蛋黃，一邊說，“我在家基本都是這麼醃的，覺得還可以。雞蛋7天就可以吃了，10天以上能出油；鴨蛋14天；鵝蛋要21天。”
“你還記得以前生活課教醃鹹蛋的事兒？我早就忘了。以前奶奶也會醃鹹蛋，她是跟報紙上的生活小竅門學的。大概是弄一碗鹽和一碗酒，蛋在酒裏沾濕了再去裹鹽，醃出來油老多了，那蛋黃真是好吃！”李君茹夾了一筷子涼拌胡蘿卜青椒絲，感歎道，“你這辣椒油咋做的啊，好香啊！之前還真沒注意，都說你會做飯，我總以為是餓不死的生存技能，今天才從這細節上發現，你手藝是真的好。”
“嗐，能有多難，以前姨外婆做飯好吃，看看也就會了。這辣椒油，或者說是油辣椒，也就一把調料的事兒。八角、草果、桂皮、香葉、白芷、丁香，切成差不多大小，冷油開火，熬到出味、發焦就撈出扔掉。再丟一把花椒，如果不小心燒黑了就扔掉，沒燒黑就可以留著。在這之前，拌辣椒時放點兒薑末，大蒜、蔥可以多放，還有鹽、糖、花椒麵，滴幾滴生抽，來一把生的白芝麻，加幾勺水攪攪勻。油好的時候別急著關火，關到一根火苗，扔一把花生碎，再把調好的辣椒倒進去，翻炒到輕微變色再關火。最好用幹辣椒剪碎或小鋼磨碾碎，別太碎了，顆粒大點兒做出來都是酥脆的。”夏微予把臘腸卷進餅裏，還摻了些涼菜，“過年了，你家的人晚些都會過來吧。一會兒教你一個硬菜，學會了每年都做給他們吃，就沒人說你不會做飯了。”
李君茹學他的樣子，做了個卷餅出來，說：“難麼？複雜的可別跟我說，我沒這耐心。他們每年下午以後才來，一家帶一兩個菜，到這邊以後蒸個米飯、燒點兒湯，就擺滿一大桌了，我都不用參合。隻要能吃上一口香的、熱的，會不會做飯有什麼大不了，說就說唄！”
雖然她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已經躍躍欲試了。
之後夏微予就教了她一道之前從來沒吃過的粉蒸肉。
要說粉蒸肉，誰家沒做過？她還有點兒嗤之以鼻。超市裏都有賣現成的蒸肉米粉，肉洗幹淨切好，在粉裏攪攪勻，然後上鍋蒸就行了，這不就是一道懶人菜麼。她奶奶會自己磨粉，大米和糯米對半，先洗淨泡一夜，第二天瀝了水，倒鍋裏幹炒，然後用小鋼磨一點點兒打碎，用來蒸肉。她覺得奶奶的粉蒸肉有誠意多了，至少不是超市買回來的懶人版。小姑父也會做跟別人不一樣的版本，他做出來的粉蒸肉是紅色的，大概是用了紅曲，顏色非常誘人。
還能有什麼粉蒸肉可以比奶奶手磨粉的更有誠意嗎？
還真有。
夏微予教她的粉蒸肉的粉不是米粉，是麵粉。
幹鍋無水無油，麵粉裏扔一些常見調料進去，再放一些糖和胡椒麵，不放鹽，不放液態調料，最小火快速翻炒，以免鍋底燒焦。要快還不能動作太大，以免揚起過多粉塵，據說容易發生危險。於是除了鍋鏟快，還要不斷調整鍋的位置，讓整個鍋底均勻受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