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成為別人閑話中“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以後,她突然知道了人言可畏,知道了被指指點點和審視的殺傷力。在家裏的時候能有多威風,能腳踩三叔、手撕堂弟又如何,不會有人誇她厲害的。
也許過去做那些真的沒有意義,她和哥哥不會因為這些事就走上巔峰,獲得成功的人生,後半輩子沒有煩惱,追求理想生活。她今天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也沒有人因此看扁她。她也不會因為維護爺爺,就能比夏姝君甚至夏思君更高一等,成為社會上的佼佼者。
在學校工作十幾年了,她本來是無所謂的,甚至有點兒鄙視,對於那些被孤立、被霸淩的學生。她以前總覺得,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人家為啥就要欺負你,不去招惹其他人,那肯定是你自己有問題。她也一直覺得,隻要足夠彪悍和堅強,才不怕被別人欺負,也不就是打回來就解決的事兒嘛。
後來她也會慢慢發現,或許那些倒楣的學生自身確實有些問題,但也不至於應該遭受那些苦難。像那個廖紅媚吧,不就是個胖乎乎的、家裏沒啥錢的普通小丫頭嘛,剛上初一的時候,性格挺開朗,成績也不錯,後來怎麼就成了那樣呢?因為她不漂亮麼,因為她胖麼,因為她家窮麼,因為她是別的學區考過來的“外來人員”麼?還是,其實沒什麼原因,她就是倒楣而已。誒,對了,當初老欺負她的幾個學生都是誰來著?怎麼一個都記不得了?啊,也是呢,她是“小紅娘”嘛,應該也有的是本事送那些欺負自己的學生上西天吧。
堂弟小時候總是被口誅筆伐(長大了也一樣),甚至就算是偶爾被捉弄著挨了幾下打,以及她和哥哥氣不過他不聽爺爺的話,去分校區讀高中,就從中作梗,讓他受到責罰。他不能像三叔一樣,因為跟家裏有嫌隙,就可以自然而然減少跟家裏的來往。他還是要跟著二叔一起,一遍一遍和大家打交道,誰都可以出言教訓他,反正也沒人幫他說話。
真慶幸這個堂弟沒廖紅媚心理變態,沒把全家都通過爺爺家那棟樓上的404室送走。
隻要有人變成眾矢之的,其他人就都是相對安全的。誰都害怕這個目標消失之後,自己會成為下一個倒楣的人。
夏清君是沒在大家庭裏吃什麼虧,但走出去就不是這樣,她也要小心點兒,免得哪天運氣背,就變成那個倒楣的家夥。
是不機靈了。
但那不叫“機靈”呀,那隻是“自私”和“不人道”罷了。
“怎麼啦,又不說話了,發什麼呆呢?”夏忠君又捏了捏她的手。
夏清君趕緊岔開話題:“誒,對了,話說,前幾天那個女的,你去見了麼,咋樣啊?”
“啊,哪個?噢,還,還行吧。郵局的,跟你差不多高,就是有點兒胖,年紀也有點兒小。她家還有2個姐姐,都是商場的導購。”
“喲喲喲,臉紅了,是不是覺得還不錯啊,我看你好像挺喜歡的。”夏清君把捂暖的手從兜裏抽出來,“那這次好好把握啊,一定把小嫂子帶回來啊。你就再別陪我等了,可別耽誤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兒,結婚還是有必要的。”
夏忠君憨憨地笑著:“哎呀,瞎說什麼呢,還小嫂子的……人家過年都沒邀請我去她家玩,再看吧。”
“加油啊,哪裏能有這麼好的運氣,你這樣的一母同胞。你陪不了我一輩子的,以後放手過自己的日子吧。我不行的,我照顧不好你啊。”
夏清君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
“喂,你睡了麼?”
眼睛適應黑暗後,不知數了多少遍台燈上的紋路,李君茹依然睡意全無,就翻身拍了拍旁邊的人。
“嗯……嗯?”夏微予被她拍醒,迷迷糊糊地咕噥,“怎麼啦?”
“你睡著啦?那你睡吧。”李君茹失望地縮回手,以前還一起失過眠來著,現在就剩她睡不著了。
“怎麼啦,還不睡,又睡不著了?”夏微予還是迷迷糊糊地說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隱隱覺得有些頭昏腦脹。
“中午,本來應該去尤徹婚禮的,他們怎麼突然取消了呢?”她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努力找著話題。
“他跑了吧……跟霍添學的,八成是,跑了。”夏微予揉揉眼睛,一邊說,一邊差點兒又睡著了。
她看著夏微予揉完眼睛,胳膊就忘了收回去,一邊肩膀也暴露在涼冰冰的空氣裏,還毫無察覺,笑道:“還真是難兄難弟啊,你們這幾個一個比一個能跑嘛。你說那小女生咋辦,她是不是喜歡人家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新郎還能跑了?尤徹這樣不太厚道吧。”
“別管他們。”夏微予的聲音越來越小。
李君茹掖了掖透入涼氣的被角,發冷的雙手在最暖和的脖頸處摸了摸,打了個哆嗦。這幾天不知道是怎麼了,暖氣突然不太熱了。這種老房子都是集中供暖的,暖氣每年都極熱懂得,能把屋裏炙烤得像夏天。
也許是氣溫回升,暖氣就不燒那麼熱了吧。
她回想起以前,有時秋冬交接,暖氣還沒來得及供上,屋裏氣溫會降到很低。那時特別尷尬,樓頂太陽能已經不能把水變熱,必須得供暖才能用的過水熱也閑置著,洗澡變得很不方便,需要單獨燒水,用盆和瓢淋澆著來。家裏冷,洗澡不方便,睡覺時被窩裏也冷得像冰窖。奶奶就會找出一個圓形的小電爐,盤著一圈蚊香一樣的加熱管,接電後加熱管慢慢散發出一股電焊一般的味道。奶奶用電爐烤暖每個房間,還提前鋪床,在她的位置裏塞進一個熱水袋,等她鑽進被窩之後就不再冷冰冰了。
那時夜裏奶奶還怕她冷,就伸手過去握住她的小手。
她想起以前家裏溫度很低的那些短暫日子,鼻子裏竟隱隱出現了小電爐被燒紅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