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別慣著我的卑鄙和懦弱，就像該解決的是“反正無論怎麼選還是會後悔，那就找一個相對會舒服一點兒的選擇”加上了一個“出獄的老爹跑回來了，就像個蟑螂一樣煩”，而不是回避一個已經做過罪犯的父親。
這話她沒有說。
那家飯店已經很近了，他們堵在全市最繁華的樞紐上，天已經徹底黑了，周圍都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停車燈。
在一片紅色的車燈裏，藏起了他們同樣紅色的眼眶和發酸的鼻頭。
車裏靜了很久，誰都沒說話。
車子一點一點前進著，慢慢挪向旁邊的岔路，轉了兩圈之後，終於被停車場管理員指揮著找到了一個空位。
夏英竹跟著漂亮的高挑女孩，走進商區琳琅滿目中非常普通的一家飯店，就一層，多數都是散座，包間隻有兩三間。店麵不太大，生意倒是不錯，幾乎全都坐滿了。
他們被帶到最後一張空著的小桌子上，在最遠、最偏的角落裏，挨著一個包間，裏麵的大笑聲吵得要命。女孩無動於衷，熟練地點著菜。
夏英竹覺得這女孩不像是喜歡這種環境的人，她應該更適合高檔餐廳，有衣著講究的顧客和擺盤精致的食物，當然，價格也高。
其實很巧的，中午她和她父親也坐在這個位置上。
她父親臉上一直帶著讓人不舒服的奇怪笑容，又像示弱和討好，又像壓抑和克製，總之姿態可低了。
李君茹根本不想搭理那個人，她隻想趕緊結束這頓飯，如果對麵的人膽敢開口說一句渾話，她就要用十句話來羞辱他。
“我也沒啥本事和文化。”
男人開口的第一句話讓人無從攻擊，他若是傾吐這些年自己的艱辛不易，或者妄想，她還能罵他活該和做夢。
“我雖然是你爸，可你也沒在我跟前待過兩年。你不記得了，你小時候都是我給你喂奶換尿布的，你媽說要弄點兒錢給你買奶粉吃，可她也沒本事弄些幹淨錢喂養你，出去就不見人影兒了。等有了她的消息，她又被抓進去了。我也沒啥本事和文化，沒有本事和文化啊，咋辦呢，就被騙了唄。咱們一兄弟說，有個大項目好賺錢呢，喊我去幫忙。我都不知道是幹啥的，想著要養閨女嘛，就去了。結果你媽還沒出來，我又進去了。”男人又說。
李君茹沒理他，心想，這些沒有根據的事，你說是就是啊？
“那時候我想著，你咋辦呢？以前我還帶著你去找過你奶奶，你奶奶那時候不肯認你。哥哥姐姐們也不理我，我就想著我完了，你也完了，你媽也完了，你以後沒爹沒媽，要變成孤兒了。”男人繼續說，“真好，真好，你奶奶和你伯父他們還是照顧你，你都長這麼大了。又漂亮，又有本事，房子漂亮，車也好，真好啊。”
李君茹翻了個白眼，心想，奶奶才不會不要我呢！
“以前羈押幾天的，十天半個月的，半年的也有一次，我都無所謂，反正出去還有可能被抓，不就是混著唄。你出生以後就不一樣了，我看不到你了，晚上也沒個小娃娃嗦著我的手指睡覺了，開始還怪想的。”男人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我聽說你奶奶和伯父他們肯養你，盼著他們帶你來看我。你都長這麼大了，這麼多年，我一次都沒見過你，沒人帶你來看我，連個照片都不給我看。過年的時候，父親節的時候，生日的時候，很多人家屬去探望，你們從來不看我，連你奶奶都一次沒去看過我……我多羨慕別人啊，我又不是沒娘沒兄弟，但你們都不看看我。我跟別人說，我在老家有一個女兒的，他們都不信。”
李君茹冷冷笑了一聲，心想，你活該。
“這兩天也聽你小姑說了，你小時候到市裏上學，每家住一年。怎樣呢，都習慣吧，你那時候過得還好嗎？”
“不好！”李君茹終於回應了他一次。
幾乎沒有猶豫也沒有考慮，脫口而出，像反射條件一樣。
她說完就呆住了，她突然想起來，之前悄咪咪偷聽夏微予和他生父的對話，他語氣惡劣地跟生父說，你是不是以為我過得很好？
當時她還覺得夏微予刻薄又卑鄙，他生父明明那麼低三下四的忍讓他，他還是連一點點理解都不肯施舍，說的話就像一把把刀子似的，把他生父紮出一百個透明窟窿。
她沒有想到，她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來，而且一切發生的自然而然，在這麼做的時候，她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如果判定夏微予那天有錯，那今天的她也同樣。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言行這麼不一致，突入而來的懷疑讓她充滿了挫敗感，覺得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人。
再看對麵的男人表情惶然，小聲自言自語，不好啊，不好啊……
“你回來到底想幹什麼？”她自然不會把心裏想的表露出來，還是特別戒備的樣子，“是想過以前的日子，還是想好好做個人？”
“我，我想……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後來我都聽你小姑說了，你懂事，高中的時候就沒讓他們交過學費，長大了，很多事都不要他們幫忙。跟我不一樣，我沒出息的。”男人突然急迫起來，“因為我沒出息，丟臉，怕你們都不認我，我回來的時候心裏沒底兒，害怕啊，就想先住你奶奶那房子去，至少先落個腳。你不給你奶奶家的鑰匙，我想著你們從來不去獄裏看我一次，你肯定也不要我這個爸了。我多難受啊，你還是個奶娃娃的時候，還要嗦著我的手指睡覺，我晚上都不敢動，怕你醒了。我想回來踏踏實實過日子，你們那麼多年也不去看我，我多苦啊。我也打聽了，這邊還有你媽的親戚，可能還知道她的下落，我想跟你們娘兒倆一起生活。你說你媽還活著麼，我以前聽說她死了，也有說她沒死。她要沒死，那有沒有人去她獄裏看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