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茹聽著有點兒不自在了,高中不用他們交學費,因為高中根本就沒收學費。大學也不用他們交學費,因為大學也沒收她學費。她跟安宇姬報了同一所學校,安宇姬遵循家裏的意思,填報的免費師範……從那個人嘴裏說出來,聽著她像是變成了身殘誌堅啊不窮人早當家的孩子了,好像吃過很多諸如邊工邊讀那樣的苦似的。至於堅決不給奶奶家的鑰匙,一方麵是怕他缺錢把房子賣了,另一方麵,家裏還有個賴著不走的大活人,這咋能讓他們碰麵!!!
說起來,她自己還是一樣,跟那些人沒有多大區別,她也是一個喜歡帶著偏見審視別人的人。
不過,之前這個人被質疑和拒絕了多少次,都是一副死纏爛打的小癟三樣,很無所謂,也很沒臉沒皮。這次他好像很怕被誤會,非常努力地描述著自己的想法,希望得到理解。
他這次大概拿出了誠意……吧?
“你先管好自己吧,還有功夫顧別人。”李君茹用很老生常談的語氣,好像對麵坐的那個人不是她爹,是一個需要被她說教的晚輩。
“怎怎怎怎怎麼是別人呢?那是,那是你媽啊!”男人著急地解釋起來,“我在裏麵的時候就想過了,我還是想,能像你剛出生的時候,不管活成啥樣子,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你長大了,有本事,我不怕你過不好了。我沒本事,也沒文化,還有案底,成分不好……但我也不算太老,我就給人打工去,看大門、看倉庫,做體力活,或者擺攤去。你媽,要是她還活著,我們去找她,她回來了,我就跟她擺夜市去。她以前就在街上幫人炒田螺,很好吃!”
李君茹本來攢了很多羞辱這個男人的話,但她最終還是一句都沒說出來。
“閨女兒,你說這樣好不好?你要是不願意,那我自己去找就好了,隻要以後回來的時候,你還願意讓我進家門。”男人掏出她新房子的鑰匙放在桌上,從自己一頭慢慢推向她那一頭,“我在你房子裏等了你好幾天,你也沒回去看過我……我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屋子幹什麼噢,冷清,我害怕,你還是不肯認我,也不叫我一聲‘爸’。要是可以的話,你到底住在哪兒啊,我去看你成嗎?”
“你先住那兒吧,成天待在小姑家像什麼話?我有地方安排,你先別管那麼多閑事,要是想好好過日子,就先找個活先做著。想擺攤也行,這個我幫不了你,你自己找伯父姑姑他們去商量。”李君茹把鑰匙推了回去,“至於你想找人,等你自己能吃飽的時候再慢慢找。你願意帶回來那是你的事,但我覺得到了那一天,你還是自己租一個房子比較好。你願意怎麼過,我不管,我的事你也少過問,我願意怎樣,你別覺著委屈。”
雖然李君茹這麼說,基本也等同默認了。男人重新拿起了鑰匙,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李君茹暗暗扶額,與其跟這個說“你小時候嗦著我手指睡覺”的陌生怪男人待在同一屋簷下,她寧願跟夏微予非法同居(嗯?啥?!),至少在奶奶家的那一個,她還算知根知底。
飯菜端上來的時候,她看見對麵的男人開心得像個如願以償的孩子。
李君茹眨了眨眼睛,那人的樣子竟跟夏英竹有點兒重疊。
“叔叔,該說的在路上都說過了,如果您覺得還有道理,後天晚上我帶他來和您見一麵。”
“啊,你知道他在哪裏?家裏找他好幾天了,走的時候也沒吭一聲,去了哪裏也不跟我們說……他到底跑哪兒去了?說輕了任性,說重點兒,真是沒有教養,他這樣……以後到哪裏不吃虧呢?”夏英竹有些激動,“讓他快些回家吧,那麼大的人了,真是的,一點兒都不懂事。”
“恕我直言,這話我覺得不應該講。但是叔叔,您最好別說他‘沒教養’這種話。”李君茹用勺子碾了碾掉在盤子裏的一粒米,“您應該很清楚,他的教養,是您和您的家人給的。”
夏英竹愣住了,剛才明顯感覺到對麵的女孩不但有不滿,還帶著攻擊的意味,甚至可以說是……殺氣?
說了這麼多,李君茹大概知道了夏英竹對夏微予的態度和感情,是兀自的責任,激烈的愧疚,火熱的關心,以及捂也捂不熱和恨鐵不成鋼的怨懟。
她其實挺難過的。
她想起了自己上高中之前,因為奶奶家有些遠,為了上學方便,她輾轉住在不同的伯父姑姑家。從二年級轉學後,如果在每位伯父姑姑家各住一個學年,正好夠住到初二。大堂哥已經工作結婚,提出自己也負責一年,這樣正好安排到初中結束。
到了讀高中的時候,她就不是不能離人的小孩了,可以住學校宿舍了。
以前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每過一年就換個住處,小時候覺得遺憾,剛和附近的小朋友打得火熱,她就要搬走了,損失了不少朋友。大了之後覺得自己就像個球,被大家踢來踢去的。比起夏微予被突然換了家庭和家長,她覺得自己那幾年才是苦多了。
說是為了讓她升學順利,家中最有話語權的大伯父一家決定負責銜接她的小升初,大伯父負責六年級,大堂哥負責初一。初二是分水嶺,由時任一中初中英語教研組長的小姑負責。初三準備升學,由經營了兩家輔導培訓機構的二伯父負責。其他年級就讓其他伯父姑姑抽簽了,雖說理論上年級越高越重要,不過低年級有低年級的難處,高年級也有高年級的不易,大家都沒什麼異議,齊心將她培養成才。
齊心是確實齊心的,那兄弟姊妹一夥兒人在很多事情上是真的十分團結,兄友弟恭。不過那是他們之間,作為晚輩,他們給她的自然是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