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惺惺的。
舒盈瑩這麼認為,就被姨媽批評,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樣的機會,做子孫的,誰不是求之不得?我們隻是工作的工作、學習的學習,都騰不出時間,就你最合適。而且這麼大的姑娘了,也得做點兒該做的事了。小時候外婆照看你們,這種時候,你們長大了,不考慮給老人報報恩,這不是很薄情麼?
舒盈瑩想,求之不得?那你們倒是去啊!至於報恩,據我所知,我小時候是在奶奶家長大的,表姐和表哥才是外婆跟前長大的,該報恩的難道不是那兩個人嗎?
小舅看她很不情願,又走過去在她跟前低聲地補充了一句:長輩疼愛,那是福分;但是照顧長輩,那是你的本分。
本分???
雖然她很抵觸,也很不情願,但她找不到一句話來反駁這些人。看這些人的態度,她若是不肯接受這份安排,免不了遭受一場集體攻擊。集體攻擊之後,她再不情願,這件事還得強製執行。
快速衡量利害之後,她更明白這件事對於她來說不容推脫,早點兒接受還能少被責備幾句。她隻有默認了。
百無聊賴的一天天裏,早晨總有很多常規檢查,還要早早掛水,她沒有一天不是強撐著早起的。明明已經放假了,卻還要早起,她真的覺得很暴躁。
當然,早起這種事算什麼,沒幾天她還會遇到更讓她愈加狂躁的事情。
那一天跟平時並沒有任何兩樣,外麵的天還是夏季一如既往的晴朗和炎熱,她還是早早爬起來幫忙取了小便,等護士做了血壓、血糖,就下樓去買早餐。早餐過後吊瓶就掛上了,她收拾收拾餐後垃圾,盯一上午的吊瓶,下午還得陪著去隔壁樓,做至少兩小時理療。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午飯是表姐帶著小舅家的表妹表弟來送的。
舒盈瑩把保溫飯桶和果籃放在桌上,外婆對著那三個平日裏最疼愛的孩子又親又抱,拉著他們的手,嘴裏不停地說,好寶寶,乖寶寶,你們最孝順啦。還顫顫巍巍摸下床,從床頭櫃裏拿出挎包,在深處摸出錢夾,抽出一疊就分給那三個孩子。
舒盈瑩在一旁冷眼看著。
她在這裏不用管午餐和晚餐,每天都會輪到一家人來送,她需要負責的隻有早餐。但這個早餐也讓她心裏十分不平衡,雖然每次也就花費三五塊。但這三五塊用的都是她那寥寥無幾的零花錢。
她的零花錢究竟有多寥寥無幾呢?大概就是一學期結束後,最多隻能攢一百左右吧。這點兒錢要在假期裏給遊戲充錢,還得維持跟同學出去壓馬路的最低消費,聚餐啦、KTV啦,隻要是AA的,她根本不敢去。
醫院一周的早餐就消耗二三十,這對於她來說可以形容為災難級放血了。
她向父母提出報銷早餐費用的事兒,提多了就會被她媽罵一頓,嫌她這番言論丟人,覺得她非常不懂事。
花著少得可憐的零花錢買早餐,每天都在醫院裏伺候著,外婆對她照樣沒有多幾分熱情。而那三個人,無非隻來探望了這一次,隻有這一次而已,就是好寶寶、乖寶寶,而且孝順死了。不但擁抱、親吻,還能拿到錢。
她目測那些紅色的鈔票可有不少,每人至少分到了五八百。五八百對於那時一般家庭的孩子來說,挺豐厚了。
隻需要來探望一次,在病房裏待的時間連15分鍾都不到,就可以拿到好幾百的零花錢嗎?
舒盈瑩送他們去直梯口,等電梯的空檔,表姐還裝模作樣地拍了拍她的肩,很有長者風格地說了一句,那就——辛苦你了。
她在鋥光瓦亮的電梯門上,透過表姐的肩膀看到自己麵無表情的臉。
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即使多年後她在安彥的教導下細致地描寫過那麼多劇情,仍然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描述來形容那天站在電梯前的心情。
後來,在大家紛紛吐槽過往的不公正待遇時,她講起了這件事,劇團裏的夥伴們早已同仇敵愾,紛紛對她的遭遇表示同情。江俊傑還拍了一下一點兒都不結實的破桌子,在桌子吱嘎的呻吟中,罵了一句,你姐恁的不要臉呢!
當然,對於這件事,有人給予她安慰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之後了。
當時那個十幾歲的女孩隻能悶悶不樂地趴在窗台上,看樹冠縫隙裏的陽光晃動。
太無聊了,不但無聊,她覺得自己的心理距離離這家人越來越遠了。
終於在某一天,她的朋友要過生日,才有理由離開醫院。她回家洗了個澡,換身衣服,黃昏時分跑出去找朋友們吃飯。但臨出門的時候,她媽不許她帶手機,也規定了她的回家時間。她覺得很搞笑,沒手機哪還聯係的到,聯係不到還管的了幾點回家?不過轉而一想,她也不可能在外麵待太久,畢竟沒有多少零花錢,就沒什麼可逛的。
但可以見到朋友們,還能少住一晚醫院,她已經很滿足了。
十幾個剛初中畢業的小屁孩訂了間包廂,男孩們都喝了酒,變得很熱鬧,甚至到了隔壁包廂過來提意見的程度。後來大家都不說話,拿出了手機,舒盈瑩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除了鑰匙、紙巾和零錢,什麼都沒有。看著大家都拿著手機,桌子上靜靜的,突然覺得自己跟所有人格格不入。她玩了會兒餐具,覺得有些尷尬,幹脆把下巴擱在桌麵上,對著杯口的水印發呆。
“哎,怎麼……”請客的女孩拍了一下她的肩,對怠慢稍微表達了一絲歉意,“怎麼突然就都拿出了手機呢,我們不是故意氣你啊。”
“沒事,我父母說等上高中就配手機。”舒盈瑩無所謂地笑了笑。
她也短暫有過手機,但那隻是部老掉牙的手機,連網都不能上,玩單機遊戲時,都快把方向鍵摁壞了。在醫院陪護的時候為,方便了聯係,老手機也是她唯一的娛樂工具。那間病房裏沒有電視,每天打點滴的時候,她都不可以離病房太遠,護士站的雜誌翻膩了,就沒完沒了玩手機上僅有的兩款單機遊戲。她也會在無需陪護的時候去醫院裏到處閑逛,但這家醫院占地有限,她把每個允許通行的樓層都走過了,甚至還想跑去太平間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