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寂寞。
這種寂寞是無法言說的，除了對小女孩，他誰都不說。即使是說給小女孩，他也因表達能力不夠好，總是說不清那份感受。
在其他孩子麵前，尤其是男孩子，年紀大一些的男孩子，他尤其不敢表現出無父無母的寂寞。他會被嘲笑“不知羞”，又不是三四歲的小屁孩了，還這麼離不開爸爸媽媽。
為了做一個“可以離開爸爸媽媽的男子漢”，他在這些事上非常冷漠，不肯表達真實感受，抗拒依賴和被領養。
在小女孩被領養之後，他變得頑劣起來，讓阿姨不敢把他送到別人家裏去。
逐漸的，那些笑他“不知羞”的孩子被領走了，他一直當福利院的原住民。
“抵製被領養”成為了他少年時的原則，一直延續到成年。
隻是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渴望父母的愛不是可恥的，那是孩子與生俱來的天性。
尤其是認識秦誌大哥以後。
本來搬完家就可以去幹娘家蹭飯，小乖乖還說讓他幫忙聽寫生詞呢。
我的小姑娘，突然有點兒想你了。
小女孩終於背著書包走了，抱著奶奶半天不肯撒手。其中一位姑姑來接她，年幼的李君茹開學了，她平時上課得借住在各親戚家。
送走了小孫女，奶奶顯得有些落寞，看著兒孫們離開的方向，有些失神。之後一直坐在樓下的長椅上，狗在她腳下打著轉，直到太陽完全消失在地平線，奶奶才站起來，牽著狗在附近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家裏去。
原來自己不在的時候，奶奶這麼寂寞。
李君茹感到心疼，如果當初自己再堅強一點兒，麵對那些流言蜚語再淡漠一點兒，那麼不要轉學、留在奶奶身邊是不是就可以堅決一點兒，和奶奶的互相陪伴就可以長久一點兒。
但是沒有如果啊。
幼年的她並不會懂得老人的寂寞，就像失去奶奶之後，她也無法排遣空虛和無助，迷茫得就像奶奶剛才看著她被接走一樣。
接下來的每天，奶奶隻是將就吃點兒便宜的蔬菜，閑了看看報紙和電視，太陽曬進屋裏的時候，幫狗和貓刷刷毛。
“皇後，能聽見嗎，你那邊怎麼樣？我是點天燈。”
突然冒出這麼一聲，嚇了李君茹一跳。
她正坐在沙發上，奶奶的旁邊，陪奶奶一起看每晚的當地新聞，又收看了天氣預告，突然音響裏冒出了韓咲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兒摔地上。而奶奶打著瞌睡，並未發現異樣。
“你，你咋這時候才有動靜，還這麼突然，嚇死個人啊！”
“嗯……我這邊也沒有這種經驗，得試試，上線晚，這不才能聯係到。你那邊情況正常嗎？”
享受過回到過去待遇的韓咲自然也沒說實話，他也僅僅是想要多看看那真實又令人懷念的光景罷了。
太久沒有開過口，李君茹看著過去的老電視，又離奶奶如此近，打破這一平靜，她不自覺帶上了哽音，隻好把聲音放得極低：“還，還好啦。”
韓咲停了一陣才繼續說：“那個，我也聯係到苗、征途了，目前這樣單線聯係好像可以行得通。”
“嗯。”
“那你打算怎麼辦，咱們接下來？”
“什麼怎麼辦？”
“你集合我們過來，你應該做隊長啊，所以你說說看。”
“要不咱們見個麵？還是……算了吧，我覺得大家因該都累了，不如先回去研究一下下一步方案。”
“可以，我去通知征途。”
李君茹和韓咲都覺得仿佛度過了很久的時間，但似乎也轉瞬即逝，介於現實和虛幻之間，即使是如此真實的昨日重現，同樣似夢非夢。
很快，他們幾乎都在同時醒了過來。
李君茹感到悵然若失，苗苗一臉不知所措的迷茫。
韓咲指著時間說：“5分鍾，不能更多了。”
“很nice，這麼膽大心細，你坐辦公室真的浪費了。”李君茹說，“所謂‘一個夢隻有5分鍾’，咱們再試一次，要是結果一樣，說明咱們在現實中真的隻過了5分鍾。這樣你們就安心點兒，不會耽誤接人和搬家了。”
“可以。”韓咲點點頭，重新躺下身。
其他人也重新閉上眼睛。
雖然之前的夢境漫長，現實中卻隻度過了短暫的5分鍾而已。
5分鍾，做不了一頓飯，完不成一項工作，接不到妹妹，也搬不了家，也就是上趟廁所或看一個視頻而已。為什麼在剛才的夢裏會經曆那麼多？
一直以為永遠過去的、消逝的，曾經擁有過卻沒有珍惜的、留住的。他們再次入眠，不止是同一個目的，每個人也有了自己想找到的東西。
是幼年的陪伴。
是不曾失去的家人。
是第一次用心追逐的注目。
而“紡錘”此時在做什麼，他又在哪裏呢？
上午的第四節課。
一團一團的，學生擠在一起等待著體育老師的指令。零零散散的，一些高年級學生占著球場不肯離去。上課鈴明明已經響過了，還有男生站在綠化帶裏，用澆灌的水流衝洗涼鞋中的臭腳丫子。
因為老教學樓的拆除和新教學樓的擴建，學校被分成了前後兩片操場，總有學生擠在前操場臨街的部分，伸長手去偷偷買小商店的零食汽水。後操場經常被高年級把持，學校每到後兩節課總會變得烏煙瘴氣。
這是還在施工中的第一小學。
原本應該是體育課，夏微予卻沒有去後操場。
表哥和同學在後操場打球，他看到了就馬上敬而遠之，結果發現教室已經鎖門了，隻好躲進水房裏，對著盥洗池上的鏡子發呆。
從原來的學校轉過來，作為插班生進入一個師資配備還不錯的班級，已經過去了兩個學期、升入三年級了，一切對於他來說還是不容樂觀。
轉學之後的一大難題——功課算是勉強解決，其他還有類似於不是透明人就是被霸淩的各種難題擺在那裏，一樣都沒有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