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之後，因為成績慢慢落到中等甚至中下程度，加之默默無聞，逐漸降到存在感薄弱。好在他本身性情淡漠，無欲無求，就知道埋頭努力學習，並沒有什麼怨言。
父親也非常隨遇而安，並沒有對他們的成績做出多少要求。
韓咲平靜地長大，他也比較滿足於這種狀態，覺得就這麼過一輩子未嚐不可。
父親離世前的生活片段在他看來如此歲月靜好，但他明白，這隻是鏡花水月、是虛幻的夢影，隻要從夢境中醒過來，在現實的世界中，他依然是已經失去了父親的。
道理都懂，韓咲還是在客廳裏坐了下來，看著父親坐在電視機前，音量開得極小；看著弟弟不甘寂寞地翻動冰箱和衣櫃；看著妹妹打著哈欠從房間裏走出來。也看到當年的自己一言不發回到房間裏，收拾著弟弟扔了滿地的書本衣服玩具。
曾經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從來沒覺得辛苦，也沒覺得枯燥，隻是課業稍微有點兒艱難而已。
我的父親，一直都在想念您。
一個小女孩從門外跑進來，飛快地回到樓上的房間，又輕又快地關上了門，沒有驚動任何人。
接下來她卸下書包，蹲在地上，過了會兒，肩膀輕輕抖動起來。
她哭了。
站在她身邊的苗苗摸了摸她的頭，自己的手卻穿過她的稀疏枯黃長發，什麼也沒有觸碰到。
他有些失神，過了一陣才收起發僵的手，心情難以形容。
能嗅到老建築下水道經常跑氣的異味，混著護工阿姨和巷裏街坊鄰居做飯的味道，能感覺到夕陽投射在身上的溫度，能聽到樓下大廳裏的電視和老人聊天的聲音，能看到牆上脫落的牆皮、屋內老舊的陳設以及孩子們生活過的痕跡，於是也能回想起，他曾經在這裏度過的、悠長的少兒時光。
不過為什麼會回到這個地方，從他有記憶開始、很長一段時間內生活的、破舊狹小的福利院舊址？
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是怎麼長大的，隻記得中學前的日子無比漫長，鬱悶著總也長不大的自己，也在突然間長成了現在的這副顯老模樣。還有自己曾經喜歡的女孩子，她長什麼樣，她喜歡什麼，以及她小心翼翼又沉悶的性格，也快記不清了。
很快，門被推開，一個小男孩進來了。他還背著大書包，鞋子髒髒的，手也髒髒的，苗苗定睛一看，那就是小時候的自己！
小苗苗扭扭捏捏地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走過來蹲在女孩旁邊，拉起她的手，把狗尾草和小野花編的戒指戴在女孩手上。女孩的手太小了，手指細細的，戒指大大的，完全不合尺寸，小苗苗還把自己手上的泥土粘在了她的手上。
“生日快樂。”
原來這一天是她的生日。
她哭，是因為她的生日又被忽略了。回到福利院，她先去廚房看了看，阿姨還是準備著和平時一樣的飯菜，並沒有因為她過生日而有所改善。包括其他小朋友，還有那些老人，除了苗苗，並沒有人對她說生日快樂。
有些孩子會提前很多天就到處和人說，他們要過生日了，並且在臨近之時，不停在阿姨跟前念叨，阿姨在他們生日當天會買回一些糕點，也會煎魚、燒肉湯或者做大包子。福利院的小朋友會給他們準備生日禮物，老人也會祝他們生日快樂，在他們的口袋裏塞一些小零食。
小女孩送過每個孩子生日禮物，她很細心地記下每個孩子的生日，還包括老人和阿姨的。但她也很害羞內斂，從來不會像那些大膽活潑的孩子一樣，到處去說自己的生日，所以多數情況下，隻要不說，就沒有人記得。除了苗苗。
接下來，小苗苗又掏出一些零食，有一袋話梅和一袋辣條，還有一支口紅糖和幾顆圓溜溜的西瓜泡泡糖。
這禮物也太磕磣了……
但小女孩擦了擦眼淚，笑得很開心。這在那個時候，在這家福利院裏，對於他們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算是一筆大財富。
苗苗看著麵前的小女孩，她長著細胳膊細腿細頸子，臉蛋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也很小，有些雀斑，還頭發稀疏枯黃，完全算不上好看，各方麵來說，也普通得讓人注意不到。
但這是他曾經非常喜歡的一個女孩子。
他現在已經記不清為什麼會喜歡這個女孩子，或許是因為她以前獨獨喜歡找自己玩吧。也或許是因為他們吃飯的座位挨在一起，女孩會悄悄把自己碗裏的肉分給他。還或許是因為他們經曆類似，原本都應該住在旁邊的巷子裏，都是很小的時候父母過世，然後來到這家福利院裏。
小女孩經常拉著他，避開所有人，悄悄帶著他到自家原來住過的樓下，指著其中某一扇窗戶，對他說，那裏以前是我的家。
即使她家當初僅僅在那裏租住過不到半年的時間，之後房子又重新租了出去，那裏住著別人，往複換著租戶，她誰都不認識。
而苗苗卻弄不清楚自己以前的家在哪兒，他不知道在哪個單元哪個門牌，他最多隻能指出院落而已。因為去過的地方太少，又長期隻待在福利院裏，那條破巷子對於年幼的苗苗來說，是個非常大也非常複雜的空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女孩總是更早熟一些，在苗苗隻知道幻想並沒有什麼印象的父母的時候，小女孩是非常向往被人領養的。
“隻有當一個好小孩、乖小孩，阿姨才會讓新爸爸媽媽來抱養我們。”小女孩總是對他這麼說。
於是他也在努力像女孩一樣，去做一個好小孩、乖小孩。
在他小的時候，並不是少年時期的頑劣和滑頭，也有過非常乖巧、可愛、安靜的時候，總是刻意去討好所有人，似乎隻有那樣才能像其他幸運的孩子一樣，有機會離開福利院，從此過上有爸媽的生活。
他曾經被教會了向往，也好想好想有屬於自己的爸爸媽媽和自己的家。他聽說過很多親生父母的事情，也不想他們就這樣留下他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每次有人提及他們，他都覺得心裏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