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床頭櫃上有一台儀器,張叔露在外麵的雙手上一邊掛著吊水,一邊夾著監控,還有幾根導管伸進了被子裏。尤徹坐在那裏,目光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如果就像他們所說,張叔是被自己氣的,那也太過意不去了。

“我和你爸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張叔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過了很久也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沒注意,他這麼說的時候,尤華劍的眉毛不自然地抖了抖。

大約在5年前,有次老張喝醉了,抱著一個年輕同誌嗷嗷大叫。

“憑、憑什麼老尤給我當領導?我學曆比他高,老婆比他漂亮,進單位比他早,工作比他努力,還比他喝得多!我做得不夠好麼,我工作明明那麼努力,還年年是先進……我是哪裏敗給他了,我女兒憑什麼喜歡他兒子啊,我才不要和他做親家,我才不和他玩,我不跟他交朋友!”

這時尤華劍剛從衛生間回來,拿著一張紙仔細地擦拭著指間的水漬,老張這麼一喊,他就正好走到門口,推開了門,一句“我是哪裏敗給他了,我女兒憑什麼喜歡他兒子啊,我才不要和他做親家,我才不和他玩,我不跟他交朋友”。

被老張抱著的同事尷尬地看著門口的老尤,整張桌子上的人都尷尬地看著門口的老尤,老尤自己更是不知道出去上了趟洗手間,回來怎麼變這樣子了。

不過那隻是一時的失態。

那晚之後,老張依然是老樣子,頻繁跟尤華劍打交道,一起午飯,一起下班,一起喝酒,他依然和尤華劍玩,以及做朋友。

他也拗不過女兒奮不顧身的喜歡尤徹。

可能這就是命吧。

再抗爭也是沒有用的。

但女兒是自己的寶貝,她長得那麼漂亮,又那麼優秀,是他心尖兒上的珍寶。當爹的不但覺得尤徹根本配不上她,還覺得她這麼死心塌對尤徹就是尤徹全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其實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甚至包括尤華劍和羅林,大家都覺得尤徹配不上張慧怡。

對於老張這次病倒的事,所有人的矛頭當然指向尤徹,覺得就是給他氣的。

“你也是叔叔看著長大的,和自家兒子似的。你小的時候可好玩了,講話特別有意思,沒有人不喜歡你。慧慧也是跟你一起長大的,從小感情就好,在咱們院子裏,叔叔最喜歡的就是你。”老張又說。

尤徹的眉毛也不自然地抖了抖,這話聽起來真的太違心了。

“所以,你現在是怎麼想的呀,慧慧哪裏做錯惹到你了嗎?”

張叔這一發問,張嬸掩麵而泣,剩下的人都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氣氛越來越壓抑,尤徹覺得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或許必須有一個道歉,也必須有一個表態,這個表態還必須是“重修舊好”以及他回到家鄉踏實工作、喜結良緣。

這種事,隻是這些人單方麵的想法吧。

尤徹低頭不語。

“你回去也好好想想吧,大家都希望你理性一點兒。”張叔最後這麼說。

尤徹跟著自家人離開了病房,羅林跟蘇緋把他們送到電梯口,誰都不說話,電梯門關上了,裏麵隻有父子二人。

他們就這樣悶悶地走出了醫院,到了站台,坐公交車回到家,尤華劍像是堵著這口氣,就不跟尤徹說話。看老爹這臉色,尤徹的憤怒委屈也逐漸蓋過了羞愧內疚,這些人一點兒都沒考慮自己的感受,隻是一味地認為他應該怎樣。

這麼多年來,大家對自己的態度一直蠻橫,尤徹的牛脾氣也上來了,尤華劍黑著臉,他就奪門而去,身後都是他老子的罵聲。

可是從家裏出來,又能怎樣?

去羅彧那裏避一避?肯定會被老爹和哥哥逮住。

一時間,他想不到任何地方可以去。

父母兩邊的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已經離職的俱樂部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寄存行李的城市似乎也暫時不能接納他,這些年他常駐和流浪的地方,竟沒有一處可以讓他棲身。

最終,他住在離火車站很近的一家賓館裏,輾轉反側,改簽了票,決定第二天清晨就離開。不管張叔當著大家的麵跟他說了什麼,他還是不願勉強自己。

迷迷糊糊的,並不知睡了多久。靜謐的夜裏,隻有火車的鳴笛聲。接下來,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尤徹翻過身,扣過手機,轉身繼續睡去。

可這鈴聲就像神經病,一遍兩遍,一直響了下去。

房間隔音並不好,響了一陣之後,他聽見鄰房傳來不耐煩的一聲咒罵。

真是讓人忍無可忍,尤徹翻身而起,抓起來準備關機,在鈴聲停下的間隙,他看見不止尤華劍,羅林、蘇緋、張慧怡和張嬸都給自己打了好幾遍,甚至還有羅彧的。

尤徹覺得大概發生了什麼事,在他猶豫時,蘇緋的電話又打了進來,他手足無措中接起了這通電話。

蘇緋的聲音又急又顫:“你快到醫院來啊!張叔……不行了!哎哎哎,哎呀!不行了羅林,嘶……”

於是電話掛斷了,尤徹在這之間聽到蘇緋呼痛,並且混雜的撞擊聲,還有羅林和尤華劍的疾呼。

張叔不行了,嫂子這又是怎麼了,聽起來像是摔倒了?她懷著孕,而且情況一直不太好,摔一跤還得了?

尤徹愣了一會兒,隻得起身穿好衣服,退了房就往醫院去。

夜深人靜的,冷清的街區上看不到一輛車。

他隻好朝車站裏跑,跑到出租車候客處,看見幾輛空出租車,翻柵欄躍進去,匆匆趕回醫院。

這次真的沒有開玩笑,張叔從普通病房進了搶救室。而蘇緋在樓梯間摔了一跤,似乎動了胎氣,羅林急忙跟著去保胎了。其他人坐在外麵的過道裏,沒有看見張嬸。張慧怡在羅彧身邊哭得接不上氣,尤華劍的臉比白天更多了幾分顏色。過道裏擺滿了折疊床,病屬們形形色色,行為各異。

“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快進去啊!你張叔隻差見你了!”尤華劍壓低聲音咆哮,“小慧先讓你媽媽出來,先讓他進去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