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的時候紀雲佴已經醒了,倚在床頭看著他,什麼都不說。
“姝君生了一個丫頭,七斤多,大人小孩都挺好的。”他小聲說。
紀雲佴點點頭,指了指他的嘴,又指了指他支在牆角的行軍床,叫他趕緊去睡覺。
夏微予掛了電話,追著醫生跟上去,見夏姝君眼眶有點紅,想握握她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那麼做。
以他現在身份大概不合適。
說起來紀雲佴的擔心不無道理,她見女兒的預產期臨近,自己先開始急躁,她就怕女兒要受委屈。之前一次她就很緊張,這次不在身邊更是擔心得晚上都睡不踏實。
事實是夏姝君這次確實覺得委屈,熊顯不見人影兒就算了,親爹媽也不在,覺得整個世界都沒依靠。
“姐姐……”夏微予小聲叫她。
“你回去休息吧,別守著了,沒什麼事了。”夏姝君的聲音也很小,還帶著點兒顫抖的哭腔。
夏微予皺皺眉,轉身拐進另一條過道,拍拍趴在新生兒觀察室玻璃上對著孩子如癡如醉的熊顯,指了指夏姝君的位置。
熊顯反應過來,嘻嘻哈哈地回到夏姝君跟前,沒心沒肺地說:“覺得這孩子比她姐姐出生的時候好看,以後肯定是個小美人,像你一樣漂亮!”
夏姝君勉強笑了一下,失望地閉上眼睛。
為什麼那句話總是別人說出來的啊,第一次是媽媽,這次是夏微予,熊顯從來沒說過。
“你快回去休息吧,別跟著了,沒什麼事需要幫忙,我們自己都做得來,人多反而亂。”熊顯轉頭對夏微予說。
“好,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電話聯係。”夏微予不停地看著熊顯的眼睛,又看看夏姝君搭在被單上的手,示意要表示速度快一點。
之前還扯感情經驗呢,說什麼跟女人交往要走心,這點事他就沒察覺到,還是別吹了。他不過就是掌握了年輕女孩的心態才追到姐姐,現在大家都不是小男孩小女孩了,你不把人家當另一種身份是不行的啊。
“嗯嗯,今天也辛苦你了,等你姐出月子,咱們再好好吃一頓。”熊顯一邊說一邊抓住夏姝君的手,又涼又濕。
“姐姐,好好休息,下次來看你。”
夏姝君眯著眼點點頭。夏微予跟慢慢跟上來的姐夫親屬打了招呼,閃進樓梯間趕緊跑了。
其實他一直不太擅長應付夏姝君。
他不知道之前有過什麼淵源,隻知道從小姐姐對自己的態度就不冷不熱,她不喜歡帶自己出去玩,在家裏的時候也沒什麼耐心。他倆還有個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做的事總是撞,大概因為出自同一娘胎腦回路相似吧。
遇到個三八節母親節,他們買花送紀雲佴,總是買到一模一樣的花,不但品種一樣,連顏色都會挑成一樣的,然而他們根本沒有事先商量過。這種事時常發生,突然發現對方跟自己做了相同的事,還挺尷尬的。
真是夠了。
後來他跟姐姐一起到夏英蘭家裏,他的身份轉變了,姐姐正準備中考,借宿在同一間屋子裏,隔著一條把房間分割成兩個部分的粗布床單,姐姐對他的態度依舊如初,甚至更加淡漠。
那段時間他們都有些無所適從,即使很不安,也沒有抱團。
生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名義上這些人是他的至親,他也很難跟這些人親近起來。或許是因為進度有些跟不上,轉學後第一次小測驗成績在班裏墊底,拿到成績晚上就被狠狠罰了一頓,他一度以為自己會不會被趕出家門。
剛到家裏新家長就給他了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了厲害,往後他也一直比較聽話。
固然在他長大之前,始終膽小壓抑,性格也慢慢有點陰暗扭曲。
夏姝君冷眼看他在新環境裏怯怯唯諾的樣子,什麼都不表示。
往後夏微予對她也盡是客套,親近不起來。
他本來不想到醫院來,不過紀雲佴都那麼說了,他不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放他走就是解脫,他跟夏姝君的關係真的到不了那一步。
他趕緊溜走了,完成任務全身輕鬆。
於是新問題又來了,一會兒是悄悄回家,還是在外麵隨便找個地方住一夜呢?
回去的話又要早起做飯吧,明顯是不可能的,他很乏,肯定爬不起來。住在外麵又覺得肉痛,這錢花的沒道理。
思索之下,他悄悄潛進單位,鑽進地下倉庫的小房間睡了小半宿。
那個小房間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在堆滿雜物的倉庫旁邊,狹窄得幾乎掩埋在雜物深處。避開那些雜物,用手電照照,可以看到一扇破舊的小鐵門。小鐵門背後是一個不超過6平方米的狹小空間,頭頂燈光昏暗,靠門的一麵放了一個又舊又爛的木製櫃子,這櫃子長得特別大號,背靠牆、頭頂天花板、左右也緊粘兩側牆,難以想象當初是怎麼搬進屋的。它占據了近半的空間,有兩扇門,一扇門是常見的櫃子內部結構,另一扇門打開別有洞天。那扇門裏有一個狹窄且極陡的樓梯,順著樓梯走上去還有個水泥培的空間,窄短且高。盥洗池、馬桶和淋浴器幾乎都挨在一起,可能因為空間太小,顯得燈十分明亮。這裏應該是挨著電梯的,電梯運作的聲音十分巨大。房間另一麵放了一張折疊小方桌和鐵質舊椅子,桌上留著一個電熱壺和小台燈,旁邊是一張不足一米寬的小床,床邊放著一個小板凳,大概是充當床頭櫃的。
聽說以前這裏是前任老電工歇腳的地方,摸魚的時候夏微予也喜歡藏在裏麵,別人都找不到他。
他定了鬧鍾,撣掉小鐵床上的灰,從掉了漆的櫃子裏拿出早就悄悄備好的寢具,心情有些複雜地躺下去。
白天得早早地遛走,他已經請了一天假,還是不要給人看見來過單位吧。
正好他也有點兒私事,現在眼瞅著就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