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也不看她,都訕訕散了,回到各自的房間。
灰衣服老頭私底下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她“懶豬婆娘”。
她是這裏的護工,護工該做的事她一件都不做,連飯食都是請親戚過來張羅,老人有訴求時叫她,她完全當作沒聽見,喊急了她就罵人。灰衣服老頭說,看她成天好吃懶做的樣子,長得那麼肥,真是個懶豬婆娘。
懶豬婆娘罵罵咧咧地挨著屋子清點了一下老人的數量,確定都在之後,就下樓把大門鎖了,接著又罵罵咧咧地上樓去了。
這小樓一層是待客廳、飯廳、熱水房和廚房,隻有飯廳裏有台90年代的大屁股電視機,其餘沒有任何可以消遣的物品。二樓是老人的寢室和公共衛生間,寢室都是兩人間,聽起來條件不錯,其實房間特別小,隻能擺下兩張90公分的小床,連台櫃子都打不下,東西隻能往床底下塞,也沒有獨立衛浴,有的甚至連窗戶都沒有,沒有多人間的目的隻是不想讓他們總是聚在一起。三樓是院長和護工的辦公室,院長辦公室裏有個小套間,他和妻子可以住在裏麵。
這是一家私人養老院,夫妻兩人開的,男的是院長,女的是護工,全院除了老,人就隻有他倆。大概因為收費是全市最低的,不願親自照顧患病老人的子女和經濟條件拮據又在外打工的夫婦會把父母送到這裏來,一年半載才來繳次費,或者接回家過年節,有的甚至年節都不來接人。
自打老人們搬來,就知道這個價格所能提供的條件大概是怎樣的,隻是真正住進來以後,會很快發現條件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艱苦。
首先就在吃這方麵,一周隻有一天裏早上吃牛奶雞蛋加油條、中午吃雞蛋火腿炒米飯配紫菜西紅柿湯、晚上吃小米粥跟蔥花餅,其餘的日子三餐裏隻有中午一頓有幹食,還是石頭似的白饃配鹽水煮青菜。白饃是管夠的,但是鹽水煮青菜隻有一盤,一人就夾一筷子,前人稍微多夾兩根,後麵的人就沒菜吃。
開始老人們也抗議過,後來知道抗議的結果是“開小灶”,就不敢那麼大聲講話了。
所謂的“開小灶”,就是飯點被支開,帶到其他房間單獨吃飯。三頓都是涮鍋水加點兒西紅柿丁兒下的麵條,味道是真的比大鍋飯強些,但麵實在太少了,三餐基本等於喝湯,於是餓得更快了。
大家都盼望著有外人到院裏來搞慰問,那時候所有人的房間都會被徹底打掃幹淨,換鬆軟的被褥,破例開葷,還有水果和糕點的加餐。
慰問的人會帶水果、牛奶之類的東西一起來,還會當場剝水果分給老人吃,大家就趁著那時候多吃點兒、多藏點兒。
不過一般來說,極少會有人來這裏搞活動,往往是學生的社會實踐,人家都去公立的或者知名度高的機構,跟這兒八竿子打不著。
就以話最多的灰衣服老頭來說,他算是在這裏住的最久的人,大概待了四五年,期間也隻碰到過一次有人來慰問,是附近學校的學生仔,快開學了急著搞社會實踐報告,拎了點兒東西跑來照了幾張照片就匆匆走了。
因為學生要來拍照片,他們的條件難得改善了一回。
很快讓灰衣服老頭大失所望的是,好不容易換的被褥隻睡了一天就被收走,給他換回來的舊床品還不知道是誰以前用過的,又曬又洗還是臭烘烘的。灰衣服老頭腦袋還清醒,身體也算好,平時比較愛幹淨,護工不來打掃他就自己打掃,他洗衣服洗的最勤。
學生來拍照片那次,他藏了一根香蕉和兩個蘋果,寶貝似的藏了一個星期才吃光了。
以前沒到這裏的時候,雖然生活條件也不好,好歹小孫女會掰半根香蕉給他,笑著說爺爺你吃。
如今孫女上大學去了,為了這孩子的教育,她父母在她剛上高中的時候就辭了家門口的低廉工作,出去打工。兒子兒媳臨走前,家裏的房子被租掉了,他被兒子連哄帶騙送到這裏來。
送他來這裏,他再也沒吃過充滿愛的半根香蕉。
不說那半根香蕉,因為夥食太寡淡,大家肚裏都沒有油水,成天吃了跟沒吃沒啥差別,即使很少活動也總是餓的特別快。
所以老人們隻要聞到旁邊小區的飯味,就趕緊回屋去了。
所有人都一個樣麼?那當然還是有區別的。
不同價位之間所提供的服務在於房間有沒有窗戶、離衛生間遠近的差別。
說起那個公共衛生間,竟然連男女都不分,這也是絕了。院方的解釋是,老人跟小孩一樣,關上門用就行了,年紀都那麼大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會出什麼事。
個別子女特別關照過的老人,還有到院長辦公室看看報紙的權利。可以說,老人們就跟動物一樣,被圈養在這棟小樓裏,當然,其實連被圈養的動物可能都比他們吃得好。
其實很多子女知道這裏的環境和條件,對於老人的懇求和抱怨,他們隻有裝傻充愣,吐出更多苦水,最終再加一句:那裏老人挺多的,過去交個朋友做個伴嘛,省得一個人很寂寞啦。
說到底,他們都知道自己是被拋棄的,子女不想要他們,他們也不能再給社會做出什麼貢獻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在特殊日子被子女接走的,過幾天還會繼續住回來,很少有人能成功逃離這個環境。沒有房屋沒有錢,或者生活不能自理,子女怎麼安排他們就得怎樣過。
深居在此的老人們過著怎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人在意。
所以他們最終決定跟生活拚個魚死網破。
再說狐狸唐。
當他恢複意識的時候,天已經開始蒙蒙亮了,這麼說自己在這裏待了整整一夜,不知道父母有沒有發現他晚上不在家裏。
他艱難地爬起來,咬著身邊的狐皮滾落下去,一點一點挪向工作台。經曆了昨晚那場恐怖的體驗,雖然這具身體完全沒有打算恢複的任何跡象,他還是得離開這裏,他必須得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準備上班。